回春樓後院的小屋内,許澤從房中的暗格抽出一封信來,是他那日去取的那封。
這封信是他的至交好友翎子壑所寄,信中先是關切他在鬼市過得如何雲雲,随後就提到了他們的另一位至交——墨俞,說他體内的毒素已隐隐有抑制不住的迹象,恐有危險。
許澤盯着信,捏了捏眉心。
五年前,江湖上發生了動亂。墨俞參與樂雅閣内亂,身中奇毒“望穿秋水”。二人再次相見時,許澤請了師父明長生為其壓制。那會兒,明長生道僅能制住墨俞身上的毒素五、六年内不毒發,若是找不出解藥,便隻能等死。
“望穿秋水”一毒最早出自外域,此毒甚奇甚烈,先至人雙目失明,後漸失餘下四感,一寸一寸奪去生機。
此毒同樣在江湖上失傳百年已久,神醫谷老谷主在即将研制出解藥之時,神醫谷卻慘遭滅門,沒留下遺迹。自此,此毒成了無解的奇毒。
毒門一脈作為江湖上用毒的高手,自是對“望穿秋水”有所探究的。可惜的是,神醫谷滅門,毒門也沒能幸免。
而許澤入鬼市,有兩個原因:一則為了躲避仇家追殺,二則為了“望穿秋水”而來。翎子壑編織的江湖消息網告訴他,有人查到了一些關于此毒的蛛絲馬迹,就在這鬼市之中。
再結合司徒延告知的,他那身中的狀似“僵木”的奇毒的出處——
許澤心下便有了判斷。
*
鬼市的萬鬼巷深處,陰風刮過,吹散了鬼棺鋪的紙錢。一座名為“百毒居”的閣樓陰森聳立于巨石上,門檐下的牌匾兩旁,挂着燭火幽幽躍動的鬼燈籠。
兩位守門人各自戴着形狀奇特的、醜陋的牛頭馬面面具,手中握着長刀鋒棒,面露兇光,讓人心膽寒顫。
“主子,斧行幫張道全求見。”說話之人語氣恭敬,身上披着百毒居特有的玄色披風,披風上用暗紅絲線繡着百毒居的圖标。
帶話之人低着頭,久久不見自家主子言語,稍微擡頭一瞄,竟是自家主子又沉溺于鑽研新毒物的世界裡,沒聽見他的話。
少年尚未弱冠,腦後的烏發随意披散着,兩耳鬓前倒是用暗紅的細絲縧編了細辮子,自然垂落。
他皮膚泛着不正常的白,狹長的鳳眼長挑,嘴巴抿成一條直線,似是遇到了難處,那恰似星劍的眉頭緊緊皺着。
“主子。”下屬提心吊膽,終是提高聲量又喚了他一聲。
這下倒是把少年喊回了神,隻是那帶着危險的目光卻往他身上掠過,帶着一絲涼意。
“何事?”
少年聲色如玉瓷相撞般清脆,語氣卻如同九寒天的霜,冰冷至極,像是要把人凍穿。
下屬被他冰冷的目光審視,頓時後背涼嗖嗖的,努力遏制心中的懼意,重複了一遍:“主、主子,斧行幫張道全求見。”
少年冷淡的哦了一聲,直白回道:“不見。”
下屬正欲說話,卻聽見一道聲音從大門處響起。
“陸毒主何必急着拒見呢?”身着暗紫色衣袍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手中握着塊暖玉。
二人隔着道屏風,讓暗紅色紗簾的背後,更添幾分神秘。
屏風後的少年隻稍稍往他那瞥了一眼,沒有過多的情緒,也沒把他當回事,神色冷淡道:“你來做什麼?百毒居與斧行幫的交易早已錢貨兩清。”
還不等張道全回答,隻見另一名下屬氣喘籲籲跑進來,語氣盡量鎮定,單膝恭敬地跪着說道:“主子!屬下無能!沒能攔住人。”
煉制新毒被外人打斷,少年面色本就不悅,現下他無心責問下屬,不耐煩地揮手示意他們退下。随後目光又流轉到屏風後的張道全身上,似是等對方解釋要見他的緣由。
“陸毒主當初交易時說過,你給我們的毒,無藥可解。”張道全眸光沉沉,對上穿透過來的冷漠視線。
少年漠然點頭,“是,如何?”
“百毒居從不賣假貨。”他又簡短的補了句。
“可如今……”張道全微低着頭,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目光帶着幾分挑釁,“陸毒主的毒,卻被人解了啊……”
幾乎下意識的,陸之涯吐出了三個字:“不可能。”
這毒是他在“僵木”的基礎上調出來的新毒,比“僵木”還要毒上好幾分。“僵木”本就是世間奇毒之一,甚是難解,而比“僵木”還毒的“萬枯”又怎麼可能如此輕易被人解去?
陸之涯的第一反應是張道全在騙他。
張道全見他否認,并不意外。
這位年紀輕輕便有了“天下毒主”名号的百毒居主人,一直都是醉心毒術,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形象。整日與毒相伴,似乎除了毒,眼裡再看不到任何東西。以至于,他對除了毒以外的事物都很冷淡,提不起興趣。
“陸毒主怕是不知,最近鬼市來了個神醫,開了家回春樓,在鬼市中名聲大噪呢……”
“他可是解了你的‘萬枯’啊。”張道全一字一句輕飄飄地說道,“我想毒死的人,因這位神醫出手,沒死成啊,陸毒主。”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陸之涯那冷淡的神情終于有了一絲變化,但仍舊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