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毒居二樓。
屋内燭火微明,暖黃的光色映照在案幾上,窗台半敞,風吹起幾卷書頁,沙沙作響。
玄衣少年支着下颌,袖口的衣角滑落半截,露出白皙的皮膚。與往日不同,今日他将長發用紅絲縧束在腦後,顯得少年意氣十足。
他手中各拿着不同的瓷瓶,正全神貫注地往眼前的瓶罐中倒入。突然,他眼皮一跳,手上一抖,濃稠的黑色液體滴落在案幾的紙上,如黑墨吞噬了紙白。
陸之涯按了按跳動的眼皮,正要皺眉,擡頭卻見門被人推開,一道身影走了進來。
看見來人,他神色微怔,有些意外。随即面上染了幾分愠色——他不喜歡别人随意闖進他的地盤,打擾他煉毒。
許澤捕捉到他面上的異色,自知打擾他人不好。但他們之間本就不對付,他何須在意對方如何看待自己的行為。
“這香可是出自你手的毒香?”雖說先前聞出的是迷香,但以防萬一,還是求個答案比較安心。許澤走至少年面前,将那本有異的書遞到他眼前,擋住他的視線。
“你将廣白擄到哪去了?”
“不知道。”陸之涯與這位闖入自己地盤的不速之客僵持了一下,對上他質問的視線,最後還是接過了那本書,聲色冷冷道。
他低頭細細翻看了一下,在許澤打開的那頁湊近聞了聞,嫌惡地點評道:“劣質。”
許澤看他緊皺的眉頭,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位天下毒主的意思是說,他制不出如此難聞的毒香。但同時也說明,這香的确存有毒性,但并不難解。
許澤稍微放下心來,語氣也軟了些,複又問:“廣白真不是你讓人擄走的?”
玄色衣擺微動,陸之涯站起身來,目光落在窗台上,細長的眼睫微顫,語氣淡淡:“看見了。”
轉而目光又望向他,眼眸微眯,開始趕人:“你可以走了。”
“最後一個問題,你看見他被誰擄走?”許澤從他口中得到線索,自是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陸之涯卻沒再答他,重新坐回憑幾上,拿起瓷瓶,神情專注地開始重新調制毒藥。
搖曳的燭光中,許澤一動不動地伫立着,目光停駐在他的側臉上。那人的面龐在昏黃光暈中顯得愈發蒼白,仿佛一尊被歲月侵蝕的玉雕,泛着冷冽而脆弱的光澤。
他有些看不懂這少年。
最開始,明明是對方上門給他下了奇毒,想取他性命。而他不過是以牙還牙,用幾箱毒藥抵那一命,二者就已兩清。隻要百毒居不找事,他們之間往後便井水不犯河水。
可陸之涯多次與他對着幹,無非便是他将對方“引以為傲”的東西擊碎。
陸之涯是被天下認定的煉毒奇才,在毒之一事上順風順水,從未遭到過打擊。他心中不願承認有人能打敗他的毒,于是便像個孩子般不服氣的、執着的去試探,去争搶一個結果——
一個勝利的結果。
當然,這一切隻是許澤的猜想。
他微微回過神來,心中思索一二又道:“隻要你告訴我,我便将你的東西還你,如何?”
廣白生死未蔔,許澤不願在這繼續拖延時間。他不得不退一步,但若是對方不願意告知,他隻能使些手段了。
陸之涯依舊沒回話,仿佛當他不存在似的,安安靜靜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認真完成自己的事。
又過了片刻,就當許澤等得有些站不住時,少年神情微動,眼尾似有若無的上挑,他拿起手中的制好的新毒,似是很愉悅。
他的嗓音依舊家帶着冷意,但仔細一辯,能聽出幾分欣然:“我可以告訴你,但我有一個條件。”
見他松口,許澤緊繃的身子稍微放松,目光平靜地問:“什麼條件?”
燭火躍動,地上兩道影子距離拉近,陸之涯修長白皙的手張開,掌心的放着的正是方才制成的新毒。
他将目光從自己手上移開,望進眼前之人那雙眉下被春風吻過的眸子,泰然自若道:“我要你試我的新毒。”
屋内刹那間安靜下來,就連躍動的燭火此刻都靜靜的。
陸之涯話音落下,便不再看許澤。他很好奇對方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于是将視線投向窗外,薄唇微抿,凝眸眺望着遠方,不知想着些什麼。
掌心驟然一空,那瓶毒藥已被奪走,唯有對方指尖殘留的餘溫,在肌膚上輕輕掠過,轉瞬即逝。
陸之涯微微側首,幾縷細長的碎發随之輕垂,悄然搭在衣領邊緣,為他平添了幾分不羁與神秘。
他的目光緩緩移回許澤身上,凝視着對方毫不猶豫地将那瓶中的液體一飲而盡,有幾分怔愣。
陸之涯的眸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既有疑惑的漣漪,也有不解的迷霧,夾雜着些難以言喻的痛苦,仿佛在試圖理解許澤的這一舉動。
許澤面對他的審視,面色不改,心平氣和問:“線索?”
陸之涯從沉思中抽離,心神歸位。
風從窗台吹入,帶來一絲涼意,陸之涯先前的那抹若有似無的愉悅也随之消散,神情再度歸于清冷。
隻聽見他薄唇吐出三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