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小道,綠草茵茵。
幾聲馬蹄,草地上不知名的花草被無情踏過,抖了抖,又頑強立了起來。
蒼術策馬跟在後邊,見自家公子越走越偏,終于忍不住出聲:“公子不是去馬場嗎?這路瞧着不對。”
杜岑玉今日換下了常年不離身的大氅,換了一身玄色勁裝,長長的發帶順着馬尾垂下來,落在勁瘦的腰間,如竹如玉,他微微仰着頭,陽光撒在面上暖融融的,聞言眼都懶得睜,懶洋洋道:“誰說我要去馬場了?”
蒼術噎了一下。
見公子還想往前去,他連忙催馬上前兩步,有些着急:“公子,别再往前邊了,荒山野嶺的不安全,若是嫌馬場小,我陪公子去獵場轉轉。”
杜岑玉輕輕笑了一聲。
等了半晌,見公子不開口,蒼術挫敗地垂下了頭,歎氣:“公子,若是實在不喜這樁婚事,您給我個準話,我就不聽陛下的話去給您倆撮合了。”
自己還不用夾在中間,兩邊都不讨好。
杜岑玉但笑不語。
蒼術想了想,又回頭看了看後邊遠遠跟着的一排侍衛,靠近他,小聲道:“我今天早上,遇到了陛下身邊伺候的谷公公,他說,陛下昨日去了閑庭居。”
杜岑玉怔了怔。
那一方院落,是父王生前所居,父王過世後,院落便封了起來,除了打掃的人,少有人去。
都說陛下繼位前喜歡來小陽宮小住,卻無人知道,父王一半日子,都是在這裡修養。
杜岑玉輕歎,現在常住在這裡的變成了他。
蒼術見他沒反應,又接着說了下去:“聽說陛下獨自在院子裡坐了半晌,叫人拿了酒,喝得半醉,然後抱着和王爺當年一起種下的樹幹哭呢!”
長襄王故去時不過雙十年華,即使遺腹子杜岑玉已成年,身邊人提起他時,仍是習慣稱之為王爺。
杜岑玉面無表情。
蒼術悄悄頓了頓,小心打量了一下,見他不做聲,隻好硬着頭皮說下去:“陛下說,當年王爺一意孤行,不聽道長谏言,如今連公子也要一意孤行,步其後程……”
杜岑玉微微冷笑。
這話是專門說給他聽的。
父王從出生起就體弱。
即便貴為中宮嫡子,從小便聰慧過人,仁孝禮儀,無人不贊,可同樣聰慧又健壯的同母弟弟出生後,皇位便與他無緣了。
先皇雖最疼愛長子,卻也松了一口氣,覺得長子做一世富貴閑人也好。
誰也不知道長襄王的身體會越來越差。
宮中禦醫束手無策,找遍了民間大夫,也無能為力。
人在絕望的時候會寄托于神靈。
哪怕高高在上的帝皇也一樣。
一個雲遊四海的落魄道長因精通岐黃之術,小有名氣,也應召去診了脈。
毫無意外的無能為力。
先皇仁德,雖日漸失望,卻也沒為難民間找來的大夫,奉金百兩,客客氣氣送出宮去。
道長心中憋悶,松鶴樓中買醉,酒後不慎醉言,被暗中跟随的人聽在耳中。
無人知道道長說了什麼。
自那一日起,再也無人見過那位鶴發童顔的無名道長。
不久後,宮中開始為長襄王挑選正妃。
杜岑玉閉了閉眼。
他出生時,父王已經不在了。
聽說父王在知道母妃懷有身孕時,一度如枯木逢春,容顔煥發,盼着能見到孩子,可終究沒有撐過那個冬天,在王妃分娩前夕,撒手人寰。
皇祖父有時候看着他,會怔愣半晌,摸摸他的頭,說他越長越像父王了。
小小的他不懂,為什麼祖父笑着笑着會歎氣,看向他的眼光,慈愛中隐隐帶着擔憂。
現在他隐約懂了。
病弱的身體困住了他太久,他骨子裡的離經叛道快要壓制不住了,總是時不時冒出來。
就像當年父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