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陰風大作,掀起道上黃塵,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說下就下,轉眼鼻端就溢滿雨天特有的腥氣。
雨幕底下,城外跪地呼号恭請聖明天子登基的平頭百姓隊伍一眼望不到頭,少頃,越來越重的馬蹄聲從四面八方響起。群馬腳下飛濺起無數朵水花,閃電般逼近領頭為首的人。赤甲黑盔的軍隊整整齊齊停在衆人前方,像個突如其來的噩夢。
“赤甲軍?”
“衛将軍率領的赤甲軍!”
“他們,他們好像要....”
不少人遲疑地站起身,但仍有些人自顧自叩首跪拜。就在這時,馬背上跳下來數十個人。
“等等,你們做什麼!”
“快...快跑,官差抓人了....”
“放開我娘,放開我爹,嗚嗚. ”
“他們,他們要殺人!”
“你們是什麼人!敢在....啊!!”
幾蓬血光噴出,頭顱飛懸,落在泥水裡。霎時間人群亂了陣腳,隊伍裡為首的男人緩緩揚臂,倏然向下一揮。
那是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命令。
——殺!
*
青遲南邊有座渡量山,山腳向上樹密花繁,再往上走,竹林茂盛,人迹不至。
高慎一身戎裝,身上血腥氣重的讓生靈退避,他親手提着籃,一手攙着姬晉從山底向上走。
斜削山體的半腰處,一座名為勘破的破廟孤懸在山坡中斜伸出來的巨石上,石頭另外半側已被截斷,石階就開鑿在這石頭裡,行人仿佛憑空蹬梯。
看其牆壁褪色斑駁,想來荒廢也有百餘年。
野山阒寂,不聞鳥鳴,時有狐精黃鼠狼竄過。苔藓濕滑,青潤潤的鼓脹着,像呼吸似的,觸目驚心,令人作嘔。
姬晉深深吸了一口氣,極為小心地走上去,階徑雖長,但這廟實在是小,拂開眼前布簾,走三五步,内裡庭院就走盡了。隻有一間供奉,上方挂着張名為“中興之主”的小匾,台子前供着木牌,書“定武王風骥。”
一擡頭,石像栩栩如生,将領模樣的男人隻手橫握長戈置于膝上,神态自若,盤膝坐在石台上。
到處都蒙着灰,蓮花燈與香燭看不出本來顔色。高慎從籃子裡取出酒杯酒壺遞給姬晉,姬晉接過,對着那具人像敬了三杯,血紅的酒液每斟滿一杯,便反手倒在地面。
刹那間驟風起,穿林打葉聲不絕于耳,風聲攜卷無數山野精怪窸窸窣窣的密語從遠處送來,好在他二人尚有點膽量,皆站穩了。
血酒潑在地面分散成數縷,群聚蚯蚓一般循着石壁石台向上爬,爬進石像的七竅内。
二人心驚膽戰等了半刻鐘,忽然間電光一閃,緊追而至的霹靂炸響在半空。
在這雷聲中,石台上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
姬晉與高慎一齊擡頭,光掠過的瞬息,他們二人看見石像咧開嘴笑了。
“大淵定武王本該登基為帝,卻在回都城當日被同胞兄弟的一封诏令逼得身亡,你征戰四方回來隻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你的親兵為你鑄造石像,為躲皇帝耳目,隻敢在這荒無人煙的山野裡祭拜吊唁。朕知你有遺恨,你要的東西朕已經為你帶來。”姬晉面沉似水,“該你踐諾了,風骥。我如今的處境亦與你當初相似,我給你性命,你為我殺了他。”
石雕正在經曆一場令人難以理解的變化,它分明是堅硬的,卻緩緩融化,發出咕咕唧唧的粘稠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