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冷道:“不必理會。”
姜進忽然道:“小姐,我瞧着不大對勁。那些債師使的是凰威拳。這是軍中拳法,卑職有幸見過。”
我掃了一眼澹台玉成,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我道:“這麼說,這些債師都是退伍兵?”
“恐怕如此。”姜進道。
“哼,退伍軍知法犯法,恐怕沒這麼簡單罷。”我聲色冷沉,“不知是誰的部下。”
澹台玉成道:“靖北邑口音,恐怕是靖北邑人,或是本地參軍。靖北邑的軍隊除了城防,就隻有一支。”
我知道她說的是那一支。前将帥為扈绛平的那一支。鎮北軍。
昨夜剛會過扈萍,今日就見她部下,不可謂不巧。
我心中有氣,覺扈绛平既然約定了韓娘子的考核,又何必明裡暗裡、幾次三番試探于我,戲弄忒過。
我霍然起身,一把撩開簾子,在梁甘戛然而止的一聲“小姐”聲中,提聲道:“怎麼,你們扈元帥好端端的宗師大帥不當,要當渠帥麼!”
渠帥就是反賊頭領,這頂帽子扣得老大——扈绛平的部下犯禁,是視中昌朝廷法律如無物,她本人恐怕也存不軌之心,謀劃要反!
追在最前的一債師聞言,目光如刃,死死瞪視着我:“你是何人?我等做事,一力擔承,和扈帥無幹!”
我這才瞧見,她半張臉被一道老長的疤痕占據,咬牙瞪眼時,那疤就像一條肉蟲一般活動起來。
“無幹?”我冷笑道,“若是無幹,别用凰威拳啊。”
那人雙臂一滞,孟行适才腳底抹油,一味躲閃狂奔,此時聽到機會,驟然回身,頂肘往那債師小臂一撞!
那債師悶哼一聲,倒退三步。
“大姐!”那債師帶來的人飛來兩個扶住她,有兩人還在和金陽門的另外兩人纏鬥,而剩下二人徑直向我沖來!
那二人邊沖邊喊道:“黃口小兒!讓我等用家傳拳法會一會你!”
梁甘一手将我護住,一手揮鞭:“大膽!先問過我的鞭子!”
馬車一震,是羅堰從後方車上翻身躍起,借着我的車頂一踏,沖入戰局,和那二人鬥在一處。我側首一望,姜進守在側方,擡臂扣指,袖箭待發。
那為首債師被孟行一擊得中,換了套拳法又和她動起手來,先前攙扶她的二人被令去拿金陽門的另兩人。
确認了不軌之徒近不了身之後,我轉向那債師,道:“告訴你們扈帥,天涯何處無芳草,莫要忒過分了。”
為首債師眉頭緊鎖:“我聽不懂你在說甚麼,退伍之後,我便不曾見過扈帥。”
她的神色不似作僞,我不知是真是假。往遠處一瞧,田銳時等人袖手旁觀,見我看過去,田銳時沖我扯出一個不甚友善的笑容。
可惡,我的疑心病又要犯了。
如果這是田銳時的謀劃——打住,全然不必如此耗費心力,這還是城中,城中不可鬥毆,隻消衙門來人,想問甚麼問不出來?
隻是,天殺的,衙門的人怎還不到?
我轉身面向車内,往老神在在的澹台玉成和呆呆傻傻的虞元亭身上一掃,果斷對澹台玉成道:“老師,還請你去往署衙,領人來解此之圍。”
見澹台玉成颔首領命,我回身吩咐姜進:“你護送澹台老師。”
姜進動了動雙唇,道:“殿下,恐怕衙門的人不時便至。卑職聽到了一隊馬蹄之聲。”
城中縱馬,隻有官娘能如此。
澹台玉成正要從車中鑽出,我攔下了:“不消老師跑這一趟。”
果然,不久之後,我便也聽到了馬蹄聲。一隊身着青黑色衙服、腰系紅帶的衙役策馬而來,一路高聲喝道:“散開!散開!還不速速住手!”
為首債師見勢不好,一記重拳暫時擊退孟行,轉身欲逃——
我冷眼瞧着,她忽然向我望了一眼。那一眼無比複雜,很多我抓不住的情緒流淌而過,最終溢滿了濃重的自嘲。
那債師回身面向那隊衙役,雙腿一彎,“砰”得一聲自己跪在地上,雙手背後,竟然是個束手就擒的姿态。
“大姐!”餘人驚呼,紛紛棄了對手,向她奔來。
“跪下!”那人低喝。
幾個債師面面相觑,不怎麼甘心,卻也慢慢吞吞地都跪了下去。
孟行喘着粗氣,向我和衙役拱拱手。
我卻沒工夫理會她,我在想另一件事。
我貼近梁甘耳畔,低聲問道:“你瞧着金陽門幾人身手如何?”
梁甘道:“單打獨鬥,屬下有八分勝算。”
“嗯,”我又問道,“那幾個債師呢?”
梁甘有些猶豫:“若是她們用凰威拳,屬下隻有三四分勝算。若是用其他拳法,屬下也不過多半分勝算而已。”
“不錯,”我道,“久經沙場的人,怎麼會這般久都擒不住幾個初出江湖的小子?”
梁甘道:“小姐的意思是……她們根本沒打算擒住金陽門的人?她們似乎在找甚麼東西,莫不是在找銀子?”
我不置可否。恰此時,衙門的人來請,梁甘調轉馬頭,向署衙而去。
青丹城署衙造得氣派,影壁貼琉璃瓦,兩端為八字短牆。虞元亭看見其上栩栩如生的狴犴,小聲問我:“這個是龍生九子之一的吧?它不會也變成了母的了吧?”
我也看了兩眼,随口道:“誰說它曾經是公的?”
我往正堂走去,虞元亭呆呆在影壁前站了一會兒,才颠颠地小跑着跟上來。
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