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慕雲筝行到鳳儀宮正殿,見那殿前白玉所制的垂帶踏跺上站着一個熟稔又面生的宮女。
慕雲筝細細在腦海中将回憶搜刮了一番,才意識到此人是原先一直在殿外服侍的春月,竟是抓住機遇,順利爬到貼身宮女的位置了。
春月瞧見慕雲筝,沖她得體莞爾道:“娘娘在裡頭等候多時了,請容奴婢替您通傳一聲。”
慕雲筝微笑颔首,目送着春月作着細步離去的背影,心下了然白芷已經被逐出鳳儀宮了。
雖是十幾年的情誼,但誰又能容忍被背叛。
無暇為他人分心,慕雲筝心中存着一個巨大的疑惑,想借着這個每日會見處理政務的機會,向李青棠問個清楚。
靜靜侯了一會兒後,春月便領着另一個宮女替慕雲筝卷起了門簾,躬身道:“慕大人,請。”
慕雲筝款步入了殿内,見到了端坐于明堂之上的李青棠。
慕雲筝徐徐福身,毋需李青棠出言提醒,便有内侍擡出一矮凳讓慕雲筝坐下。
李青棠倚在金絲軟枕上,手持繡扇,一如每日慕雲筝見到她時的雍容端莊。仿佛這幾日的受累,昨夜勞碌的宮變,于李青棠而言,掀不起一星半點她心中風浪。
慕雲筝打量了一下李青棠的神色,溫聲道:“還未恭喜娘娘即将成就大業。”
李青棠本懶懶地晃着指尖的繡扇,聞言勾起嘴角道:“這次成貴妃突發冷箭,确實讓本宮措手不及。”
“還得多虧了你和令卿,發現了成玉顔的破綻,一切才能這麼順利。”
慕雲筝垂眸溫婉地笑,長睫在臉頰上掃出小塊陰影:“若無娘娘和公主手中的兵權,單單靠揭露貴妃的陰謀,也是不頂用的。”
李青棠彎着眼睛看向她:“嘴怎麼這般甜了。”
“溜須拍馬本宮也不會免了你今日的事務的,快去把那幾張折子看了。”李青棠佯怒催促道。
慕雲筝失笑:“娘娘,能幫助您處理政務是臣的榮幸,又怎會推阻偷懶。”
“隻是…”
頓了頓,慕雲筝朱唇嗫嚅着:“娘娘,有件事臣一直放在心裡,不知該不該問出口。”
見她躊躇,李青棠正色,長眉微挑:“但說無妨。”
慕雲筝眼波流轉,沉吟少頃才道:“陛下的病…”
慕雲筝話還未說完,李青棠便将繡扇“啪嗒”一聲放在一旁桌案上,殿中原本一派和樂的氣氛霎時跌入谷底。
李青棠鳳眸微微眯起,眼露寒光:“是不是本宮對你太過偏寵了。”
慕雲筝連忙起身跪下:“臣一時失言,請娘娘恕罪。”
“……”
慕雲筝仿若能感受到李青棠落在自己身上的,冰冷的視線。
她不禁咬了咬唇,後悔方才嘴快。
李青棠沉默了良久,久到慕雲筝幾乎覺得她将不能全須全尾走出這鳳儀宮時,李青棠才幽幽歎了口氣。
“本宮和你置什麼氣,起來吧。”
慕雲筝怔怔擡頭,瞥見李青棠神色中竟然沒有怒氣,而是含着些許落寞。
“告訴你又何妨。”
對上慕雲筝的視線,李青棠掀起眼皮,自嘲一笑:“是本宮做的。”
慕雲筝杏眸瞪大,驚駭于李青棠忽然的坦誠:“娘娘也是為了公主…”
“不,”李青棠鳳眸微眯,微微偏了偏頭道,“這些不過是托辭,本宮就是為了本宮自己。”
李青棠施施然起身,層層疊疊華服間的珠玉寶飾泛着耀眼的光輝。
“本宮雖然愛他,但更愛權力。”
慕雲筝聞言稍稍愣住,藏于袖中的指尖不禁攥緊了掌心。
李青棠目眺着殿外,美目盛着許多幾乎要溢出的情緒:“從本宮進宮起,便是寵冠六宮,後宮美嬌娘不勝枚舉,在陛下眼中卻都失去了顔色,不過三年便讓本宮坐上了後位。他一直對本宮極好,本宮也确實曾與陛下兩情相悅,兩心相許。”
李青棠忽然撩了撩一絲不苟梳着的鬓發,低喃道:“呵…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①
“或許天家帝後,始終不能同尋常夫妻一般,不含任何算計猜疑地走下去。”
李青棠原本平靜的語氣,倏地染上幾分悲怆:“沒有讓禦醫斷了那吊着他最後一口氣的藥,到底是因為覺得長樂羽翼未豐,還是不舍,本宮也不明白了。”
慕雲筝伸出手,想說出些許安慰的話,卻又覺得此時此刻對于李青棠來說,默默陪伴才是最好的慰藉。
于是她終究還是放下了手,将一切感念化作一聲微不可察的歎息。
*
“陛下,陛下他駕崩了!”
莺啼般的女聲落下後,守在龍榻旁的人跪成一片,紛紛掩面痛哭起來。
彌留之際的趙扶蓁睜不開雙眼,隻覺得身邊十分嘈雜。
趙扶蓁的意識随着此起彼伏的嗚咽聲漸漸消散,此生的回憶忽然便若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
最後定格的畫面是,第一次帶着家眷入宮面見母親時,身着太子妃服飾的慕雲筝,走在宮道上回頭對她溫婉地笑。
“殿下走快些,母妃還在等着我們呢。”眉眼似水的女子停下腳步,嬌嗔道。
趙扶蓁癡癡伸出手,想抓住女子芊芊素手,可頃刻間,女子便化作一團雲煙,随風而去,讓他撲了個空。
趙扶蓁這才如夢方醒,這不過是臨死前的幻象罷了,無盡的懊悔湧上他的心頭。
阿筝,我終究是負了你的。
彼時,慕雲筝被揭露非國公血脈,有欺君之嫌,他怕與趙令卿奪嫡之争中敗下陣來,同意了母妃的“丢車保帥”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