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識隐隐約約聽到一個秦字,眉間溢出喜色,擡頭問向槐序:“可是秦伯母帶來了什麼好消息?”
槐序自知犯了錯,面露難色,猶豫不決地看向章氏。
宋紀一甩衣袖,道:“娘,别瞞了,阿識早晚都會知道的。”
所有人都愁容滿面,宋識心裡的不安越發強烈,她攥緊被衾,遲疑道:“二哥,你們瞞了我什麼?”
章氏欲言又止,最後将臉别到一旁。
宋紀歎了口氣,眼一閉心一橫,顫着聲音道:“紹安……不在了。”
宋識腦中嗡鳴一片,她嘴角撇了又撇,覺得二哥一定是騙自己,從小到大,二哥總愛和自己玩笑,好好的人怎麼可能說沒就沒,她不相信這是真的。
可二哥眼尾绯紅,不像是在說笑。
“前日從汴京那裡傳回來的消息,紹安當時在城外督視防務,遇上金兵突襲,右肩中了一箭,”宋紀低着頭,哽着嗓子喑啞開口:“那箭上有毒,他身上還有舊疾,所以……沒能扛過去……”
宋識頭腦混沌,胸腔憋悶得陣陣發緊,竟咳出一口溫熱,癱軟在章氏懷裡。
章氏臉色遽變,連聲命人速速去請郎中。
“怎麼能直接告訴阿識,她落水未愈,如何禁得起打擊?”在外等候的郭氏聽到屋中情形,慌忙推門進來,她擦掉宋識嘴角的血,擠出一絲笑輕聲勸慰:“阿識,别難過,天下男兒千千萬,比紹安好的二郎比比皆是,我們再替你尋一樁好親事。”
宋識閉上眼睛,心裡的難過猶如決了堤的洪水,卷着浪頭在胸中來回翻湧,她用牙齒緊緊抵住嘴唇,喉嚨深處還是忍不住發出陣陣悲鳴。
原來,那個夢是真的。
秦夷簡真的死了。
“我不要好親事,我隻要秦紹安。”
“我隻要……秦紹安……”
宋識已然泣不成聲。
斷斷續續的低泣猶如一把把利刃,狠狠剜在章氏心間,她輕輕拍撫着女兒的肩背。
宋紀猶豫再三,還是狠下心道:“其實秦伯母今日來,就是想讓你和紹安的親事作罷。”
宋識指節攥得發白,猛地擡起頭,“不能作罷。”
郭氏心疼道:“阿識,紹安已經去了,你這又是何苦?”
宋識抿了抿唇,壓下心中酸澀,仰起頭倔強開口:“我從未收到過退婚書,就算紹安死了,婚約還是作數的,不是可以抱主成親(1)麼?為何要将婚約作罷?”
她這輩子,隻認秦夷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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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室紅光澹蕩,原是代表喜慶的顔色,此刻卻因停在正中的朱漆棺椁顯得越發詭異。
有風吹來,燭火忽明忽暗,将魂幡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宋識低頭抱着靈牌,蜷縮在棺椁旁,她雙目木然,盯着地上的晃影發愣,明亮的燭火映在她眸中,隻照出一片荒蕪。
所有人都勸她放下,但十餘年的情意早已深入骨血,根本無法割舍。
隻要閉上眼睛,秦夷簡的身影就不斷浮現在她腦中,可惜斯人已去,死生茫茫,兩人再也不能相見。
迷迷糊糊間,她好像聽到一聲男子低沉的歎息。
宋識心間為之一顫,睜開沉重的眼皮,一抹玄色身影從眼前一晃而過。
“紹安?”
她踉跄起身,跌跌撞撞奔向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試探着喊出秦夷簡的名字。
伫立良久,唯有風聲簌簌。
宋識失落地垂下眉眼,卻見地上掉落一卷散開的竹簡。
竹簡破舊不堪,上面皆是篆書,不過宋氏乃儒學世家,又有崇古之風,宋識自幼随父兄研究金石古物,識讀篆書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越往後讀,宋識的臉色越奇怪,她蹙緊眉梢,把竹簡上的文字翻來覆去地讀了一遍又一遍。
“丹所以得複生者……以丹未當死,因告司命史公孫強……(2)”
良久,她終于回過神,這是一段關于人死複生的記載。
也就是說,世間的确有死而複生之法?
淚水一滴滴滾落,落在手上時,仍能感受到殘餘的溫熱,宋識怔愣許久,心底逐漸燃起一絲希望。
她抹了抹眼角,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大家,可等她張開嘴,卻猛然驚醒。
竟然又是夢。
低頭去看,手裡根本沒有什麼竹簡,隻有秦夷簡的牌位被她緊緊抱在懷裡,不過腳邊倒是斜躺着一尊銅爵。
這尊銅爵是秦夷簡以前送給她的,兩人從小一起長大,秦夷簡對她的喜好可謂是了如指掌,所以時常搜羅字帖和金石古物送到她的手上,自他北去燕京,她就隻能對着這些舊物來寄托對他的思念。
忽然,宋識想到了什麼。
銅爵内壁刻着“司命史”三字,司命掌管人間生死,而竹簡上所記載的恰恰就是司命史使人死而複生的經過。
宋識覺得這是冥冥之中的指引,倘若能夠請來高人向司命史祈禱,便能使亡者複生。
不管死而複生之法是否為真,她都要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