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識聽完隻覺得可笑,她從沒見過梅天梁這樣的無恥之徒,他這話裡話外,顯然是要把髒水全往爹爹和大哥身上潑了。
可越是如此,她越發冷靜,略一思索,啟唇又道:“我倒想問一問梅郡守,我大哥任長洲知縣不滿三年,那宣甯七年以前的雜稅又是誰在向百姓強征?總不能是我大哥千裡迢迢從秘書省裡趕過來,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收的?”
“你……”
梅天梁哆嗦着嘴,一時想不出合适的理由,瞪着倆豆子大的小眼睛幹着急。
“自宣甯五年始,平江府内便有人因交不上稅被奪去田産,據我所知,那些稅都是像斷氣錢、魚鼈稅這樣的苛捐雜稅,不在朝廷征收之列,而那些田契上寫的也都是你梅天梁的名字。”
宋識仰起臉龐,有條不紊道:“還有平江府的府庫明細,也是從這時候開始對比不上,若我沒記錯的話,宣甯五年正是梅郡守任吳縣通判的那一年。”
梅天梁氣得牙根直癢癢,短短幾日,他們就把自己的老底扒得幹幹淨淨,而且對方讓一個小娘子來披露事實,這對他來說,無疑是一種侮辱。
“簡直一派胡言!”
見他開始沉不住氣,宋識彎起唇角又道:“若論滿嘴胡言,混淆是非,天下有誰能比得過你梅郡守?今日我講的這些話都有證據,你以為把賬目填平,旁人就看不出端倪了?豈知原先的帳吏不忍看你貪墨财賦,把賬簿都保存完好;你以為事情敗露,把罪責推到我大哥身上就可以高枕無憂了?豈知除了我大哥,幾乎平江府所有百姓都知道你的惡行,你摘不幹淨的。”
梅天梁怒瞪着一雙眼睛,前些日子聽說宋鑒頻繁登門拜訪平賬的老書吏,他心中起疑,差人暗中一查,才知道老書吏竟敢悄悄留下原先的賬簿,但老書吏至死也沒交待賬簿的下落,派出去的人在宋鑒宅邸中搜了數次也未找着,沒想到居然藏在方漣那裡。
不過他也不怕,反正所有賬目已經平完,隻要他咬死賬房裡的賬簿沒有問題,那原賬簿就是他們捏造出來誣陷自己的。
“宋娘子這話可就冤枉本官了,本官執政清廉,愛民如子,怎會行那等不義之事?”
“我呸,你這狗官,壞良心的事你做得還少麼?”
人群中不知誰叫罵了一句。
緊接着 ,有人跟着附和:“狗官,斷氣錢就是你來了平江府以後才有的,以前可沒聽過誰家死人還要給官府交錢才能下葬的。”
梅天梁面色不虞,擰眉瞪向說話的方向,“說了這麼多,你們可有證據?”
“在場衆人皆是證據!”宋紀轉頭看向四周,“梅天梁,他們當中哪一個不曾受過你的迫害?”
梅天梁眯着眼睛笑了笑,這些蝼蟻他更是不怕,要不是上頭那位交待過他不宜将事情鬧得過大,驚動官家,恐怕這些人早就成為刀下亡魂了。
一個男人站了出來,他朝着梅天梁狠啐一口,“我爹過世的時候沒來得及交,就被你這狗官攪和得不能入土,最後你拿了斷氣錢還不夠,又要搶占我家的田産,我娘同你理論,你便命人把我娘活活打死!天理何在!”
那人說到此處,揮着拳頭就要沖向前,可沒跑兩步他就被吏卒攔下,摁在了地上。
宋識猛然發現,此人正是前幾日诓騙自己的假道士,現在他人在此處,看來爹爹已經把他盤問清楚了,不過他當日求饒的話裡,還是摻了點假。
緊接着,又有人憤憤道:“前年秋裡我家分明交過糧稅,這狗官卻說我家拖欠賦稅,不僅罰繳雙倍,還單獨把我家的魚鼈稅提高三成,那幾個塘子一年到頭也賺不了幾個錢,這不是把人往死裡逼麼?”
梅天梁額頭青筋直露,他不在意那些人說了什麼,他隻知道一直被他碾在腳底的蝼蟻竟然有膽敢反抗了,“我是你們的父母官,你們拿些東西孝敬我,難道不應該麼?”
這句話将百姓的不滿徹底點燃,人們不再懼怕,揮舞着手臂,争相湧向那個壓迫他們數年的貪官惡吏。
可這也正中梅天梁下懷,對方握有官家手書,他正愁沒有合适的時機動手,随即握緊刀柄,厲聲道:“暴民聚衆作亂,就地斬殺!不必留情!”
恰在此時,狂風大作,豔陽天裡忽然打下一道霹靂。
不偏不倚,正好劈在梅天梁腳前。
衆人皆被驚了一跳,惟有梅天梁,仍揮舉手中長刀,高聲喝令吏卒砍殺百姓。
話音未落,天色倏而轉暗。
“天怎麼突然黑了?”
“天狗食日,是天狗食日!”
方才還憤忿難平的人群,此刻已被一派驚慌所籠罩。
這種異象宋識也是頭次見,難免心生懼怕,拽緊二哥的衣袖。
宋紀敲了敲她的腦袋,“書都讀到哪裡去了,今日是朔日,出現日蝕也不奇怪。”
宋識打了個寒顫,摸着落在鼻尖上的冰涼,茫然道:“可書裡沒說朔日日蝕會下雪。”
大風撲面,宋紀心緒忽滞,雖然看不清眼前景象,但風中裹挾的刺骨寒意已令他足夠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