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橓華唇角笑意淡去,點頭道:“世甯從小被當作兒郎養大,除了種家軍内活着的幾位老将,沒人知道她是女兒身,瞞過九哥他們應當沒問題,阿識,此事除了你,誰也不要說,包括律之。”
宋識肅正神色點了點頭,“當然,這種背信棄義的事,我才不會做。”
“背信棄義有些重了,這也算不得什麼秘密,不過是男子在軍中行事更為方便,”種世甯道:“阿樂信任宋娘子,所以,我也信任宋娘子,宋娘子願意讓我審問賊人,不也是對我的信任?”
宋識不得不承認,種世甯為人實在坦誠,僅僅因為别人的信任,就将這樣重要的消息透露給初次見面的人,感慨道:“種氏三代為将,代代守邊,退敵無數,為國赴難者更仆難數,若連種少将軍都信不過,還能信得過誰?”
趙橓華耷拉下眼角,歎了口氣,“事實如此,可九哥不信,戰事吃緊,九哥遲遲不肯派發錢糧,甚至有意與金人乞和,世甯此次來揚州,不止送我回京,也是為了向九哥求要軍需。”
宋識問:“那官家是如何說的?”
趙橓華低下眉眼,抿唇笑了笑,“我們還沒去行在,世甯原本想在劄子裡提及送我回京,但我怕九哥與娘娘興師動衆,傷及民财。”
她梗着嗓子,眼睫上滾落一滴晶瑩的淚,“我不敢見九哥,也不敢見娘娘,不敢見律之,世甯就帶我繞着揚州城走了一遭,沒想到遇到了你。”
宋識握住她的手,輕輕抱住她,“我們都很想你,太後娘娘和二哥要是知道你回來了,别提有多高興了。”
言罷,她看着簾幕外,斟酌道:“向官家求要軍需不如直接奏請太後娘娘,這些時日太後娘娘陸續召見朝中可用之臣,設法罷黜黃茂仁、汪俊賢的相位,并督促戶部盡快湊齊錢糧運往前線。”
趙橓華抹去眼淚,“我親自向娘娘說,錢糧之事萬分緊急,耽誤不得,世甯,我們現在就去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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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落不明的康甯帝姬平安歸來,行在之中熱鬧了好一陣子,宮人進進出出,全是為帝姬添置器具衣物的。
将近二更,趙橓華才将趙杙與太後孟氏先後送走。
是夜,圓月懸于蒼穹。
趙橓華擡袖擦了擦眼淚,向宮人要了幾壇果酒,對着宋識道:“阿識,反正你今夜留下來,要不我們喝酒吧。”
宋識笑着點頭,“你想做什麼,我都陪着你。”
這處寝宮空置許久,牆外有處很大的荷塘,常有宮人劃船采摘蓮子,趙橓華午後搬進這裡,便注意到岸邊停放的小舟,于是道:“在這裡沒意思,我們去船上,就像以前一樣。”
夜已深,宮人怕二人乘小舟飲酒出什麼意外,便将她們帶至寬敞的船舫當中。
波光搖碎月影,夜風中帶着藕花的清香,趙橓華坐在案前,舉盞飲下一口酒,“我從沒想過我能活着回來。”
宋識道:“胡說什麼,你這不是好好的。”
趙橓華捏緊杯盞,望着天上的明月,“阿識,好幾次我都快要死了,今日見到你們,到現在我都覺得這是一場夢。”
宋識攬着她的肩背,輕聲安慰:“這不是夢,阿樂,我們都好好的。”
趙橓華松開杯盞,抱緊宋識的胳膊,哽咽道:“北上途中,秦紹安為了幫我逃出去,硬生生受了金人一刀,我藏在山溝的草叢裡一天一夜,一動不敢動,後來餓得實在受不住了,我才站起來,剛走到官道上,就撞到了金人,我跑不掉,被他們用繩子拖在馬後羞辱,接着又來了一隊廂軍,他們和金兵打了很久,所有人都死了,有個人爬到我這兒割開綁在我手腕上的繩子,讓我快跑……”
“後來,我遇到了流匪,我怕被他們抓到,隻能跳下山崖,醒來時看到一個婦人守在旁邊,她的丈夫兒女全被金兵殺害,想要跳河尋死意外發現了我,我傷得很重,郎中都說救不活了,可她照顧我整整數月,将我從鬼門關一點一點拉回來,我想帶着她回南京,可是戰亂之中官驿全毀,到處都是金兵流匪,我們一路躲藏,迷了方向,又逢金兵南下,她也死了,好像我走到哪裡,哪裡就會淪為金人的土地……”
“我從未對我的出身如此羞于啟齒,為了搶口飯吃,我裝作男人,跟着流民到處躲避兵亂,跟着他們加入了種家軍,誰知世甯一眼就認出我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