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啟五年,三月中旬,春風吹走了冬日的蕭條,禦花園中花開正好,正映襯着大梁朝的蒸蒸日上。當今在位的是大梁朝第四位皇帝,先帝第六子,趙彧。
皇帝下令解除了長興宮的禁令,允許姜貴妃出門走走。這道禁令持續了半年,從去年九月貴妃落水時開始,直至三月,不許外人探視,更不許貴妃和後宮往來。
長興宮,緊鄰皇帝起居的大正殿,從前朝起就是寵妃所居之處,當今皇帝登基即封姜良娣為貴妃,賜獨居長興宮。五年來,長興宮寵眷不衰,即使被封禁了半年,宮人也井然有序,未出半點差錯。
“娘娘,将窗關上吧,這都好一會兒了,雖說春日暖和,但您舊疾才愈,不宜吹風。”貼身大宮女升雲跪下來哭求。
姜令柔并未理會升雲,隻是依舊迎着風看花。
舊疾?她哪有什麼舊疾,自年少起她就身體康健,從未生過什麼大病,隻是九月時在湖裡稍待了一會兒,一炷香的時間都沒過,就被身邊強壯會水的女史們拉了上來。
虧得太醫院的王院判非要說她寒氣入體喝了半月的湯藥,又不許吹風。
此時宮門外一陣腳步聲,她回身一看,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高福,帶着兩箱子春季的新衣裳,她便讓升雲起身退下了。
“貴妃,接旨”,高福肅顔正色,宣讀皇帝口谕,“貴妃姜氏,侍奉朕躬,盡心盡力,即日解除禁足。”
高福宣完聖旨,又恢複到方才微笑的表情,恭敬而不失親切地對她說,“皇上惦記着您呢,特意送來了新制的衣裳,與尚衣局給各宮娘娘們送的不同。
皇上還囑咐您,解禁後依舊不用宮中送來的制品,一應用品由大正殿的宮人來給您送來。”
他頓了頓,又瞧了一眼剛被升雲合上的窗戶,低聲勸道,“您何必要在小事上惹聖上不高興呢,娘娘,保養自身為要。”
高福是她老熟人了,面對這樣善意的提醒,她也沒法像對升雲那樣無視,于是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隻是想起升雲的來曆,她心頭的郁氣實在難以抒發。
……
禁足前,皇帝一月裡有七八日長興宮起居辦公,又有五六日召貴妃侍寝,平日裡還時不時召她過去侍候筆墨,如此一月中有大半個月都不得清閑。
姜令柔不勝其煩,又不能直接推拒,于是或是拜見皇後,或是參加各宮宴請,高福來長興宮卻總是請不到人,這樣下來兩個月,皇帝卻并未發作,直到她落水後,皇帝以“恃寵而驕,不敬皇後”為由罰她三個月俸祿,并封禁長興宮。
然而封禁的是後宮女子,皇帝卻仍自由出入,這六個月來,她見不到旁人,貼身的宮女們又被皇帝遣散換了一批新人,整日裡沒人和她說話,目中所見者唯有趙彧一人而已。
今夜皇帝召她侍寝,又明令她哺時前來,一同進膳,這是要告知全宮貴妃禁足的事情就此翻篇,别過不提。
皇帝給了她臉面,她自然也要搭茬,不踩他遞的台階,他就有的是法子折騰人,還不如一開始就識趣些。
于是叫升雲給她挑了一件皇帝送來的春裝,未施粉黛、也未着金玉,到了時候就直接出門了。
三月中的天氣并沒有多麼冷,身邊伺候的人卻一定要她披上厚重的披風,這披風在脖頸處圍上一層厚且長的毛邊,裹得人心煩意亂。
此時正是傍晚,晴日閃耀的金光照向朱紅的宮牆,她在大正殿院外駐足了一瞬,看到了幾位剛出殿門的大員,攏住飄飛的鬥篷腳步更快地往殿内走。
幾位大員遠遠看到那片驚心的紅影,竟疑心是某種攝人心魄的精怪,天還沒大黑就敢顯露身形。直到更近得見到那張舉世無雙的美人面才意識到是誰,即使明知道這位是聖上的寵妃,也還是有人忍不住輕聲吐出一句。
“妖婦”
“竟生成這樣”,其中一位明知不妥,卻忍不住感歎出聲。
“哼!”另一人對他的感歎十分不屑,“以色侍他人,能得幾時好?”
“婦人之身,卻長居大正殿,這是女人家能随意踏足的地方嗎?”
“文亭兄慎言,隔牆有耳啊。”
姜令柔雖聽不到他們的談話,可也能猜到他們會說她是什麼,無非就是些妖妃、善妒、跋扈之類,這些鄙薄的言語她早已聽慣了。
她還不滿雙十年華時,就被先帝在中秋宮宴上訓斥“驕妒、不容人”,責怪她不僅沒能為趙彧傳嗣,還守着他不放,那是她第一次受到這樣辱罵,從此這類鄙夷的神情和言語就常伴她身邊,和趙彧真實存在的身軀一起折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