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客棧的“大”,也是相較于芥城而言。實際上并不是多麼大多麼好的地方,也談不上舒适,隻是勉強稱得上是幹淨罷了,連熱水都要一壺一壺慢慢燒。
紫雲一連向廚房要了三桶熱水,給小姐淨身除衣。一通折騰下來,姜令柔早已疲憊不堪,在客棧的硬床上沉沉睡去。
姜旭剛一出門,就發現客棧已經不往裡進客了,外圍已經被一隊精甲武士圍住。他駭然一驚,對上了一雙極深邃的丹鳳眼,那男人身形高大,猿背蜂腰,卻膚色白皙。
這人他見過的!是那天晚上,在鄭氏救下小姐的恩人!也是讓小姐連夜奔逃的罪魁禍首——六皇子。
姜旭閉了閉眼,此次郎君和夫人反應迅速,準備又頗充分,他們本以為這次逃亡希望不小的。可惜他們的對手是位真正的貴人,不僅權勢驚人,心機謀略上也算無遺策。
被捆着帶下去之前,姜旭猶不甘心,他向那六皇子大聲喝問:“我們出城時您便率人跟在身後,那時何不阻攔?”他想不明白,為什麼非要等他們安頓下來才出現。
趙彧微微活動下手腕,跟随奔襲幾個時辰,對他來說不算是難事,就是有些無聊,于是此時也有興趣同他說兩句。
“路上車馬疾馳,若是那時包圍住,你們逸散逃跑還是小事,若是忙亂間驚擾到她,豈不得不償失?還是等她休息安頓好,明早帶她回去更合适。”
姜旭張口卻無言,本以為自己順利逃跑,卻一睜眼就發現又要回去,他都不敢想,明早小姐醒來,會是什麼心情。
他有心開口替小姐求情,趙彧卻無心再同他廢話。他已有些時日沒見過她了,那日隔着屏風,隐約瞧見隻是隔靴搔癢,他不能再等一刻,立時就要見到她!
雖然急切,趙彧卻沒急着上樓,更沒有派人進二樓搜捕。那小雀謹慎,稍有些動靜就會被驚醒。若她知道底下圍着人,必定要驚懼一夜,睡不安甯。還是确認她睡熟了再去尋她。
直到一黑衣斥候飛身下來,向他點頭示意,趙彧才輕步上樓。屋裡,原本在小床上守夜的紫雲已被移了出去,隻剩姜令柔一人,酣睡在床上,絲毫不知此次逃跑已失敗,不知自己從未逃脫過控制。
炎炎夏日,又不敢開窗通風,房間内悶熱的很。姜令柔在家睡覺時,再熱也要蓋着被子,母親特意給她做了幾套蠶絲被,清爽涼快,但旅途焦急,來不及帶上,姜令柔又嫌棄客棧的被子讓人用過,隻好縮成一小團,用自己的衣裳勉強蓋住。
姜令柔長發已被汗水打濕一半,不少都粘在臉上,熱成這樣,也還要抱着衣裳,很沒安全感的樣子。
趙彧輕柔地用指尖替她撥開臉上的亂發,看到那張秾豔的小臉,被熱氣熏的微紅,眼尾還粘連些水意。
何必呢,何必如此可憐。趙彧無奈,又有些憐惜。她就真這麼喜歡那商戶子,那麼讨厭他?
他不相信,她定親時才十四歲,哪怕現在,也還是個小孩子,小孩子哪裡懂得情愛呢,不過是父母命,媒妁言罷了。她現在不懂,躲避他畏懼他,這些都無妨,等他們成婚後,他會教會她男女愛情。
從前的都不作數。
姜令柔正睡得熟,她這一天經曆不少,又擔驚受怕,不像趙彧想得那樣易驚醒。
所以,哪怕是有人撫過她的鬓角、撥開她的亂發、對着她的唇窩又捏又掐,她也毫無反應,隻在夢裡似乎有所覺察。
這一覺睡得十分飽足,醒來後十分舒服,但她也不禁有些疑惑,昨日說好了早起趕路,怎麼紫雲沒來催促她快起?
姜令柔的目光在房間内逡巡,對上那雙含着笑意的深邃眼眸時,先是愣住,覺得熟悉,而後稍一細想,就立刻繃緊了身體,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看到了什麼。
……趙彧?怎麼會是他?這不是芥城嗎?他追來了?
姜令柔的第一反應,是自己在做夢,迅速将臉轉回向床内側,假裝自己還沒醒來,但顫抖的手已暴露了一切。
趙彧是真沒想到,這丫頭到了現在,還能裝作無事發生,有些好笑地捉住那隻顫抖的臂膀,說道:“醒來吧,這不是夢,跟我回京,同我成婚。”
她沒再說些什麼,也不再裝沒看到,拒絕的話已經說過,現在她在他的掌控下,沒必要說些不識趣的話惹他憤怒。
你可以很沉着冷靜的,姜令柔告訴自己,就像那時在鄭氏一樣,就像穩住鄭植一樣,穩住這個當年救她逃離的恩人。
“請殿下先出門等候,”姜令柔竭力保持鎮定,“我換上衣服就同您一起下樓,不會故意拖延時間。”
這話說得有理有據,任何一個君子都不會拒絕,但這個男人卻耍無賴,道:“你我不日便要成婚,現在與夫妻也沒什麼分别,我就在這看着你換,你穿不好還能幫你。”
連強搶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她竟然還幻想他能做個君子!姜令柔感慨自己的天真,利落起身,直接将外裙套上,又随手尋了個木簪,幾下把頭發紮好。
趙彧沒想到,這姑娘辦事還挺利索,他還以為至少能給她紮個頭發呢,竟一點機會都不給!
兩人一同下樓,看到樓下那隊身材壯碩、訓練有素的黑甲侍衛,姜令柔眉心不由得一跳。
她苦笑,這麼精良的一隊,怕是連重邢要犯都逃不脫,趙彧是真的很瞧得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