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請您做主。”
陳禦醫語氣格外堅決,一定要太子妃給個說法。
“必須要選一個嗎?”林慧漪咽喉幹澀,說出的問話也嘔啞,幸而禦醫們都高度緊張,時刻關注着才沒漏聽。
“還沒到那時候,但請您先做決斷。”
林慧漪環視一圈,其實她知道這些人究竟是想些什麼。皇家生子,尤其這又是太子長子,任誰來選都是一定要保住小的那個,但又沒人敢讓深受太子寵愛的姜良娣舍了性命剖腹産子,所以讓她來做主。
她選不出來,她不知道,撇下這一幫人又回到屋裡去。
焦躁,純粹的焦躁,不完全是由八月悶熱的天氣帶來的,更多的是源自于燒焦般的氣味和躁動的心緒。
“救我!救我!”
是令柔的聲音,不算高聲,卻一下被她捕捉到。不顧衆侍從的反對,林慧漪強行掀開帷幔,走到令柔身邊,見她是吐掉口中絲帕,不停在叫。
“救我,求你,求你們,一定要救我。”
林慧漪目光複雜,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被勸阻着退出去。
“你來,”林慧漪叫來陳禦醫,問道:“保大和保小都是怎麼個保法?”
“保小是要剖開産婦腹部,保大會讓胎兒在腹中窒息。娘娘,這一胎可是社稷所在,陛下和太子都重視萬分,您定要考慮仔細。”
林慧漪聽不進别人的勸告了,思緒全都在那兩種極其可怖的境況上來回猶疑。這時候,她竟怨恨起太子來,明明是他的妻子兒女,誰生誰死應當由他來定,為什麼偏偏落到她手上?
放棄孩子,慶和帝絕不會放過她和令柔,就連屋裡伺候着的穩婆和禦醫,性命都難保;放棄令柔,太子會如何處置她不提,單論她自己都不能饒恕自己。
看似問的是“保誰”,實際問的卻是“棄誰”。
保小,或許太子倒也不會怎樣,女子生産本就多災多難,沒人對她下暗手,那就也怪不得任何人。這孩子出世,會帶着他父親天然的疼愛和愧悔,養在她身邊。
她會教這孩子文義武功,給他最正統的身份地位,讓他長大後做大梁最尊貴的人物,她也不會抹去他母親存在過的痕迹,讓他永遠懷念他的母親,記得他親娘為他遭受的苦難。
她一步步走向令柔,看着她汗濕的臉頰和咬在嘴裡的發尾,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眼神也不像方才那樣渴望期盼,對穩婆們的呼喊鼓勵似也一無所聞。
林慧漪輕啟唇角,冷冷吐出兩個字。
“保大。”
什麼?周圍一衆目眦欲裂,簡直聽不懂太子妃在說些個什麼。
“保大,不惜一切保住良娣,孩子盡可能救活,若是實在救不了那也沒法子。若日後陛下降罪,與你們無關,我一力承擔。”
穩婆們不敢言語,一氣忙到天亮,那孩子還是開不出,最終等到小孩子沒氣了,才終于剖出來。
“娘娘,是位小公子,您看這怎麼處理……”
林慧漪簡單說了兩句,讓她們找一冰棺放裡,等着殿下回來決斷。又回身倚到令柔身旁,看她被汗水打濕的臉,輕輕幫她擦幹。
令柔很困,眼睛都要真不開,卻也不能放她個清淨。禦醫吩咐了,千萬要看住她,别讓她睡過去,這時候睡了可能就醒不過來了。
于是隻能沒話找話般絮叨說了半天,這實在不符合林慧漪的性格,讓她一次說了這樣多真是不适應,但說着說着倒也找回了感覺,說起她幼時在河東鄉野間,同兩個姐姐嬉戲。
令柔靜靜聽着,忽然開口道:“我不想傷害孩子的。”
“我總想着,它是無辜的,我不能因為趙彧傷害它,我不愛它,但至少要給它找個好去處。怎麼就從我腹中到冰棺裡了呢,還一眼都未見這個世界,怎麼就沒了呢?”
林慧漪歎氣,不再言語,手上動作卻沒停,壓住令柔眼角,防止她哭出淚來傷身。
“我想讓它活着,卻也不想讓我自己死了。我心疼我孩兒的時候,也會想起我爹娘,我爹娘也隻有我一個呢,我不能放棄自己。”
“好了,”林慧漪打斷她,“你别心疼别人了,多想想你自己吧。為自己考慮是最沒有錯的,女子本就艱難,為自己活着才是當世第一要事。”
“你太惡劣了,我不要同你講話,我要我娘。”令柔鬧起小孩子脾氣,不看她。
“早就派車去接你爹娘了,約莫還得過半個時辰才到。你當我願意陪你?”
令柔微微拉扯嘴角,問道:“今日是幾日?”
“十二日。”
“我的生辰是八月廿六日,若這孩子順利,就應當是恰巧同我一個月生下來。我娘說,像我這樣盛夏時節出生的孩兒,脾氣暴躁又性情固執,不讓别人多說一句話。可巧我卻無緣領教這孩子的脾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