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彧在平州待了兩天就不得不回去,京城那邊陛下已經徹底放權給他了,離不得他太久。硬擠開時間強行去涼州,隻是為了看看令柔,再加上要親自現身警示平州豪強,不要起歪心思。
他的現身也是卓有成效,讓原本想救回自己兒子的幾家頓時老實起來,不敢有絲毫冒進不客氣,個個大義凜然恨不得能親自送自家不肖子孫進大獄。
自從那日在書房中,趙彧親手幫令柔挂畫,他就再也不生她氣。她格外喜歡的東西,連讓别人碰一下都不許,卻讓他來幫忙挂上去。
這是願意接納他吧?若是真心讨厭他,怎麼會願意讓他這樣靠近她?
帶着這樣的喜悅和期許,趙彧原諒了令柔一切的推拒。他相信他們之間會越來越和睦、恩愛,那些舊日的不愉和怨恨都會随着時間慢慢消減去。
送走了那難纏的太子,令柔才終于有機會與甯安送來那幅圖安靜地待一會兒。
她屏退身邊所有侍女,連最親近最喜歡的紫雲都不留,一個人癡癡看着這一幅落淚。淚水也不擦,任由它們淌過臉頰又掉到襟領上,将那小塊布料徹底打濕。
甯安,你究竟是什麼意思?若是還有情,那為什麼不來親眼見見我?若是無情,又為什麼要千方百計送這幅畫給我?
她心中有怨氣,又被理智糾纏着。她不知甯安在退婚那時候具體遭遇了什麼磋磨,但她猜也猜得到,此刻就更不忍心怪他不見她。
是,他是不該來,再想來也不該來。她身邊圍繞着這麼多眼線,見了熟悉的物件都忍不住落淚,見了他那一定會讓人察覺。
令柔将那點淚意收回些,竭力不去想那個人。他們已經再無可能了,不如各自安分,過好自己的日子。
趙彧待了兩天走,郡主待了十幾日也要走,太妃卻沒想着離開。
令柔打着“修習佛法”的名号上山去見她時,還專門詢問一番,她為什麼要在此地停留這樣久的時間?
太妃是六月中來的平州,本是想借此地避暑,按理說現在暑熱過了,太妃應當回到京城才是,可她絲毫沒有動身的意思。
靜太妃眯起眼睛,含着笑意看這個機靈的精怪,勾唇道:“我回了京城那不就也要帶你回?那地方紛雜的很,還是放你這人生艱難的小丫頭一馬吧。”
令柔見果然如自己猜測一般,不由心悅誠服,真心敬愛這位寬和的長輩。
自從,令柔就在平州安逸住下,除了太子時不時來叨擾耍賴,旁的就再沒有什麼亂子,甚至到了年後,太子也是許久都不來了。
因為京中又出事了。
陛下再一次昏迷不醒,性命垂危。
京中的大消息一時還傳不到邊陲小城中,令柔更不會擔憂心疼京城中那個能随意主宰她命運和喜憂的大人物,那麼無論如何都應當與她無關。
她原本是這樣以為的。
然而遠道而來的鎮鳴此時卻滿面殷勤笑容站她面前,請她收拾行李同太妃一道回京城去。
令柔已在平州住了整一年了,開始時也不大習慣充盈的雨氣和連着十幾日都見不到陽光,但再折磨人的天氣也趕不走她。
天爺平等對待每一個子民,降下同樣的甘霖和暑熱;京城那些人卻不同,一心将所有錯誤都要分毫不落地歸結給她,就像她是一切錯誤的源泉。
令柔的眉頭和眼睫一并低垂,聲音也虛浮不定:“是京城出了什麼事情嗎?”
鎮鳴為難道:“您也知道年後起陛下就纏綿病榻,如今山陵崩,您須得跟着太妃回京去祭奠。殿下本想親自來應您,可惜實在是抽不開身,就特派信得過的屬下過來。”
哦,慶和帝崩,令柔嚼着這幾個字出神,明明是應當做出傷感神情的重要時機,令柔心中卻像是卸下塊重石一般,難以抑制地感到輕松。
她收拾一番情緒,盡量不要把心事洩露地過于明顯了,又擰眉道:“陛下令我在此地祈福贖罪,想來也是不願看我回京悼念的。況且天下間皆是陛下子民,我在哪裡悼念都沒有差别。隻要心中有佛,那麼處處都可修行。”
鎮鳴聽得傻眼,不知這位是不是因為殿下沒能來接而借機撒氣,這可真是他沒預料到的反應,于是又請了一次:“殿下命您立即跟随靜太妃回京。”
此時殿下身份已不同以往,違抗太子沒有明令的懲罰,違抗皇命可是要抄斬的重罪。
令柔也不怯,趙彧要殺她早就殺了,何須等到做皇帝才想動手?左右違抗他也隻是由他們這幾個知情,那就更不用擔心性命。
于是語氣更溫和也更堅定道:“煩你同太子說,妾身是自願留守平州為陛下和大梁祈福。請殿下多操心京城政事,無需在一個被驅離出府的庶人身上費功夫。”
鎮鳴完全不懂事情怎麼就到了這一步,不過他也不能真按着這位祖宗的意思來,殿下都要登基了,豈能被一後院婦人拿捏住?
于是傳去書信一封,幾日後收到殿下手信,上面隻有簡短兩行:無需征得她同意,強行動手,安置得宜即可。
鎮鳴見了手信,心中大定。幸好太妃已在前幾日就出發了,不然他還沒膽子在那位面前動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