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廟裡,先是重新适應了好幾天,才恢複了從前在施覺寺的生活。
廟裡那些灑掃的僧人似乎都被吩咐過,她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現竟無人來問,隻是默默打掃好她居住着的廂房。
令柔歎氣,趙彧這下稱得上是面面俱到,将周遭的一切細節都考慮好了,唯獨沒考慮過她的意思,不知是該說他體貼還是說他獨斷,隻盼着他日後少來煩擾了。
這事上他們二人倒是真有些默契,她不想見他,他想見也實在是騰不出功夫來。
升雲本是提心吊膽地伺候,時刻準備着向主子解釋為什麼陛下一年多都沒能來探望,卻從未得幸被詢問過。姜娘娘似是真不在意這些,無論陛下來或不來,都依舊是那副恬淡安閑的樣子。
不,不止如此。
升雲低着頭,兩眼瞥向遠處那道虔誠跪着的身影。那位不僅不怕被冷落,更是期待着被冷落。不過這樣也好,不将自己的命運寄托到男子虛浮又沒有保證的情意裡,才最安心最長久。
可她在求什麼呢?升雲不明白,她在宮裡長大,知道宮裡的貴婦人們沒有不求神拜佛的,但不知道她們究竟在求些什麼。民求官,官求貴,也許是貴人求無可求就隻能求神佛。
令柔口中喃喃,都不用太仔細回憶,抄錄過的那十幾本佛經就顯在眼前。她記性好,從小到大所見所聞都牢記在心,一絲細節都不會忘。這當然是件好事,可惜在她這命途多舛的人身上倒是磨難。
她念着佛,心中許願,與她沒嫁人前許下的願望一般無二。都是求爹娘康健安樂,求自己心中安甯。
“娘娘,國公夫人攜着林夫人和徐夫人二位來探望您。”升雲輕聲打斷她。令柔是不讓旁人這樣喚她的,都成庶人了還是誰的娘娘?可升雲堅持要這樣叫,她也就不再管,畢竟這是趙彧的奴才,不是她的。
林夫人自然是她娘,新帝即位後不出半載就召姜晏回京,于是她們母女也終于能再相見,這一年多裡見了十餘次。她住在這兒不算是什麼秘密,京中不少門戶都知道,也有一波波地想上門來探望,都被皇帝派來守護的大批人馬攔住了,這地方平日裡隻接待林夫人一人而已。
國公府在旁人眼中算是她娘家,可府中女眷也少有上門來的機會。不是她們不想過來,而是林夫人每次來都隻為了跟女兒團聚,一點兒也不想帶上那些不相幹的,于是也就悄悄來悄悄走不讓旁人發現即可。這次不知是怎麼的,竟同旁人一路來。
令柔點頭許可她們進來,也不收整衣服頭面,就頂着這一身素白僧袍僧帽去見來客。
來客們雖是知道要到寺廟來,但因着是要來見人,還是打扮得頗為貴氣,珠光金玉映襯着,倒是反客為主,瞧着比打扮素淨的令柔還要晃眼得多。
二伯母徐氏閉了閉眼,壓住心中那點嗔怒。她們同這位接觸得少,不知她究竟是什麼性情,就照着最保險最不出錯的樣子打扮,可林玉蟬明明知道她們穿着不合适,卻也不出言提醒,不知她安的是什麼心。
裴夫人倒沒她兒媳那樣怨怼,滿心滿眼都是眼前兩年不見的孫女,見了她直接越過另兩個,上前同她見禮。
令柔現在是白身,别說是跟國公夫人比,就是連她親娘都比不得,她娘還是個六品官太太呢,她此時卻隻是個尋常民婦而已。故而裴夫人再期望着令柔有光明前程,也不好這時候太過殷勤着湊上去行禮,而是等着令柔向她行個晚輩禮,再緩緩扶她起身。
打量着孫女與從前一般無二的相貌和身段,裴夫人越發滿意。從前她也埋怨過令柔給家裡女孩兒們帶來的無妄之災,可沒想到她還能有今日的運道,還能又回到京城!
裴夫人問過令柔身體恢複得如何、住在寺廟中習不習慣,又問她平州氣候如何,有沒有在那裡受氣,東拉西扯半天才說出今日來意:“陛下這是什麼意思?将你放到這不見人的破庵裡頭就沒後文了嗎?”
徐氏和林玉蟬坐在她後頭,聽了這話都低頭輕笑,暗歎婆母沉不住氣。令柔倒沒什麼感悟,她早就對祖母失望了,如今為了這事來找她倒也不出所料。
于是溫聲細語道:“一切都聽陛下的安排,我正戴罪祈福呢,總之是不由己身而已。”其實她要想進宮早就進了,但也不能随意就在外人面前說這樣大逆不道的真話,于是半真半假,想着糊弄過去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