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宴飲下來,可謂是賓主皆不盡歡,令柔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待會兒應當如何對付皇帝,剩下的空當也是思索着在場中又有誰在編排她。
底下賓客們也确實是想編排,可也沒膽子在人家的地盤上展示什麼言語功夫和眉眼官司,都低着頭暗自琢磨,有一肚子話要說卻也沒敢顯露,自然憋悶得難受。
場中倒也不全都是冷眼瞧着暗暗譏諷的,還有幾位夫人格外殷勤,每一輪祝酒都湊上來同她搭話。剛開始令柔還被她們瞧着挺真誠的誇贊打動了些,可緊接着就開始向她展示自家稚氣可愛的女兒們,暗示着她們欽慕陛下和娘娘的風姿,願陪伴在身旁“近身伺候”。
令柔不禁頭疼,她早知今日,當年就不把姜令舒帶在身邊了,現在外頭個個都知道她身邊養了個适齡的小姑娘,便自己琢磨着揣度她不在意這些個,牟足了勁頭往她身邊塞人。其實這也算是前朝舊例,各家勳貴送些年幼的小姑娘進宮,名為養女或是女官,給皇帝和皇子們預備着選妃。
她眼神一瞟,尋思着那幾個小姑娘的年紀,不由覺着好笑。連臣子們都沒那麼指望着能進趙彧後宮了吧?送來的幾個全都是不到十歲,或是十歲出頭,看着不像是給趙彧送來的,像是專門來找宮裡那幾個世子的,趁着年歲都還青蔥,抓緊培養些青梅竹馬的情誼出來。
這事可輪不到她來管,令柔搖頭,夫人們以為她得寵,就将事情求到她前頭來,卻不知世子們讀書、起居都是由皇後來管,她從不插手,這事當然也不例外。
于是神色淡淡,隻如實告知,說這事情她做不了主。那些夫人們又央求她轉告帝後,她揚起眉,掃視一圈,将這幾位看得都低下頭不敢對視,才又展露出點笑意:“今夜宴裡陛下和娘娘或許會親臨,諸位到時候直接去求豈不更妙?”
若是能求到那兩位,誰還會來找她!來者恨恨咬牙,隻好欠身退去,不再強求。本想着這位貴妃收了個适齡族妹在身邊,本就是有這方面的心思,奉承她求她本應能成才是。這位貴妃不受世人待見,卻也沒那麼容易被讨好。
這一波人打了敗仗本應退下,可還借着祝酒的名頭賴着不走,指望着貴妃能心軟,多少考慮一番。貴妃也不理睬她們,就這麼将她們晾在一邊,自己吃菜飲酒,也不怕尴尬。現在看來,名聲壞也有點好處,至少可以随着自己心意做事,不用顧及什麼有的沒的。
“你們幾位先各自歸位吧,本宮也有些細密話兒要同娘娘詳談。”這話說得不客氣,常人自然不敢這樣,可說話的是永陽大長公主,再不客氣旁人也得老實聽令。
永陽湊上前來,笑着對令柔說:“娘娘您太寬仁,像咱們這樣的蠻橫婦人都是直接出言驅散了事,虧您心地好,還縱着她們耍賴。”
令柔神色比方才還古怪,不動聲色看她一眼,不知她這是什麼意思。這位可是京中首屈一指的貴婦人,又是陸貴嫔的親娘,有什麼必要用這樣親切恭敬的态度來貼靠她?
“姑母說得有理,隻是夫人們特意來聊些家常話,我也不好出手驅散,就也由着她們,待這裡也算熱鬧。”伸手不打笑臉人,雖不知她目的如何,可到底也算是替她解了圍困,就也跟着輩分叫她一句“姑母”。
永陽又同貴妃來回說了幾輪客套話才進入正題:“娘娘,小女被家裡慣壞了脾性,從前現今都多有冒犯,請您一定要見諒。”
她也是沒得辦法,又實在擔心女兒,才上門來找她說情。雖從名号上看是公主,也頗受皇室愛護尊崇,可到底不是正經的皇室血脈,嫁人後在宮廷中影響力有限,實在是鞭長莫及,生怕自己女兒在不知道的時候受了委屈。
令柔悶笑,想起陸蓁蓁,又看着眼前尴尬不安的永陽公主,展顔笑道:“現今形勢轉了,我與令愛,說不好是誰冒犯了誰。”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她正欲細問,卻聽司禮官通傳:“陛下駕到,跪迎!”
這是正頭宮宴,禮儀要做個全套,賓客們紛紛按着各自順序稽首下拜,貴妃在最前頭,親眼看着皇帝的皂靴漸行至她眼前。
“免禮。”這一句說得輕,隻有帝王眼前的姜貴妃和身側的禮官聽到。
“陛下有旨,諸位免禮起身!”禮官提起高呼,讓這一生傳到整個殿裡。
令柔聽了前一句先是沒動,打算按着規矩等禮官報完再起身,卻不防被皇帝一把拉起,又半扯半抱帶到前頭。
其餘夫人們才正在身邊侍女的攙扶下起身,看着那兩道拉扯着的身影傻眼,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不過也輪不到她們說什麼了,陛下才來了沒多久,就下旨讓她們各自散去回家。這對大多數看不慣貴妃的當然是好事,不用在這裡僵着笑臉祝賀;可對那些帶着目的來的就不好了,擰着手帕咬着唇
不情不願退去了。
林玉婵更是不舍,她本有機會在宮中陪伴女兒一晚的,卻不想皇帝連這點都不體諒,非要今夜就來找,擺明了是要告訴她,不要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