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漱如願進了宮,成了昭儀,一步一步走到和她同樣的位置,最終針鋒相對。
變亂是在一夜之間發生的,椒房殿所有宮人被帶走,隻留下她的長禦雪時,羽林衛接管了皇後的衛隊變相封宮。王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直到禁軍從她宮中搜出了巫蠱用的桃版和紙符,高見珣眼神冰冷地看着她跪在面前,說她是個豺蛇心性的毒婦。
她被幽禁起來,成了階下囚,昔日門庭若市的未央宮變成一座冷宮。
王濯才後知後覺,刀用錯了地方。
她在冰冷的寝宮裡呆了一整年,沒有人來看她,也沒有人為她說話,她的母族早已衰落,她的孩子自顧不暇,在端着廢後诏書的宮人走到門前時,王濯用刀抹了脖子。
她不能認罪伏誅,她要保住皇後的位置,保住她的孩子太子之位,隻能以死證道。
可高見珣命人将她的屍首懸于未央宮正殿梁上,用賜死罪臣的白绫縛住她的脖子,坐實了她謀害皇子的罪名,太子因此被廢,公主遣嫁匈奴。
王濯實在是恨啊!
她恨高見珣薄情寡恩,見利忘義,明明已經奪走了她的一切,還要讓她如此不體面的死去。連她的孩子也不放過,她悉心教養寄予厚望的孩子,她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
她很想問一問為什麼,為什麼她的一生過得這樣苦,這樣累……
這樣晦暗冗長,看不到盡頭。
她的一縷孤魂在皇城盤桓數日,看到長公主的喜轎擡出長安時,她忽然又想起舅舅的話——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将軍。
她想找到那把舊時的刀,重走一遍來時路,若是能重來,她再也不要選擇這樣的人生。
她要将刀用在北方酷烈的戰場上,她要救下她的孩子。
那種強烈的執念将王濯從輪回路上拽回來。
這四十年如走馬觀花一幕幕閃過,她看到尚在襁褓的自己被李纓抱在懷裡,拍着她的小腳丫,一聲聲喚着觀音奴,求觀音保佑她的孩子快些長大。
娘親啊娘親,你選了最厲害的神仙,也沒能護女兒一世平安。
她聽見紙錢在火盆裡燃燒,有人在雪中哭泣,用玉門關外的曲調為她祝禱,等她魂兮歸來。
王濯想,原來這世上還有人為她落淚。
她努力想看清楚那人的容貌,可風太大了,她像雪一樣被吹離玉門關,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那人影與祁連山一起消失在白雪盡頭,她避無可避地被帶回這塵世湯湯中。
老天給了她這個機會,她又回到了少年時。
南山雪盡,渭水冰開。
馬車停在懸着“琅琊世澤”四字的府門前,王家世代绂冕,公卿盈門,在本朝就出過四公六侯,因而正門上不寫郡望不提堂号,隻有這一塊開國皇帝朱漆親筆的禦匾,與對面的謝府雕玉雙聯。
道兩旁的郁郁桐樹,如同一座座屹立不倒的豐碑,與這座宅邸勾連環繞,接天的桐花覆滿了院牆,歌吹屹立兩朝不倒的清貴無極。
王家的仆役從李缜手裡接過辔,牽馬的牽馬,搬凳的搬凳,一襲丁香色衣裙的丫鬟挑起簾,扶住王濯的手。
“姑娘,長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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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濯換了身幹淨衣裳,重新梳洗一番,跟着老夫人派來的管事媽媽去回話。
“我是門子劉壽的媳婦,在老夫人屋裡做事。聽說姑娘今日到,老夫人特意囑咐各房姑娘公子都不急見,待姑娘收拾停當,先去花廳見了老爺夫人。”
劉壽家的引着王濯穿過垂花門,一邊回頭打簾,一邊朝這位大小姐瞥去一眼。
王濯臨花照水一般細步走來,寬袖慢垂,薄背挺拔,雖然不比四姑娘端方,但從容飄逸自有一番風骨。老夫人起初還擔心大姑娘初到長安不懂禮數,如此看來,倒是多慮。
“穿過這道門,就是咱們三房的前院了。”
跨進院門,劉壽媳婦正要進去通傳,遙遙看見一人從悠長回廊的盡頭走來,連忙側身避讓。
那人身量颀長,玉冠束發,腰間系一枚溫白的麒麟玉佩,石青色長袍片塵不染。
他顯然是縱馬而來,鬓邊薄霜剛褪,偏秾麗的面容因而略帶清冷,渾身上下無一不透着金玉溫養出的矜貴,眉宇間卻蘊了些冷冽的肅殺之氣。
院中仆役紛紛屈身見禮,那人看也不看,徑直走到院中。
謝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芸萱高興道:“七殿下來了,夫人正候着呢,我進去替殿下通傳。”
高見琮點點頭,便立在院中那棵海棠樹下等候。
他是謝氏嫡親姐姐的孩子,也是王景年屬意的女婿人選,隻因王漱那三個哥哥姐姐婚事未定,遲遲未過明路,進出王家外院卻是習以為常的,與謝氏身邊這些服侍的也都相熟。
誰知那丫鬟飛快地跑進屋,進去還不到半刻,便聽裡面傳來一聲清脆的碎瓷聲響,半個質地通透的天青色茶盞從暖簾下滾了出來。
“出去!我才不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