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停在太子府前,下來的人着青衫,戴高帽,吊着眉梢,擡頭看着空白的門匾好一會兒,才讓下人前去通報。
濯清塵正在亭下看書,下人在亭外駐足,“殿下,大理寺卿常大人造訪。”
“他來做什麼?”濯清塵放下書,低語。他略一思索,“阿蓮呢?”
“蓮少爺還在您卧房睡着。”
“帶常大人去南廳。”
“是。”
濯清塵遠遠看見人,面無表情的臉上頃刻換上一副笑,“父皇罰我禁足,常大人此番前來,也不怕被小子波及。”
他着常服,并非束發,看上去是極無禮的,偏偏說出來的話謙卑客氣,眼神十分真誠,又讓人覺得,這點錯誤實在微不足道。
常大人笑着行禮,“殿下哪裡的話,陛下隻是讓您閉門思過,可并未說不讓人來探望。”
濯清塵笑着把人迎進了南廳。
“太子殿下也忒見外了些,我在太傅手下學了幾年,說起來你我也算是同門師兄弟了。”
太傅教導學生從不分三六九等,一年之中有半年時間都是在外講課,桃李滿天下,真正的入門弟子卻并沒有幾個。他常逸不過是求學時聽過太傅的幾次講座,和太傅打了個面熟。照他這個說法,天下讀書人倒是十之八九都能跟太子殿下稱一聲師兄弟了,也沒見哪個作死的敢舞到他的面前。
濯清塵臉上笑意不減,眼中有冷意,開口時讓人如沐春風,“師兄此番前來,清塵想必又能獲益匪淺了。”
常大人笑得更歡,“微臣此番是來恭喜殿下的。”
濯清塵端起茶杯,“何喜之有?”
“國庫虧空已久,戶部積垢甚多,太子殿下幾次上奏,陛下終于開始清查戶部了。”
濯清塵佯裝不知,此時臉上帶上一抹欣慰的笑,似乎還有一些少年人特有的羞澀,“清塵愚蠢無能,能做的事情不多,若此次清查能夠順利進行,也不枉諸位大臣們辛苦索證。”
“順利得很!殿下可知,查到了誰?”常逸一拍桌子,眉飛色舞,“是國舅爺!大理寺正在收集證據準備将其捉拿歸案。下一步,可就是大皇子了。”他站起來朝濯清塵行禮,“微臣恭喜殿下,此後,大皇子将不再是您榮登天下的絆腳石。”
濯清塵臉上閃過恰到好處的訝然,随後又換上一副猶豫懷疑的神情。
“竟和皇兄有關……怕不是弄錯了吧?皇兄最是溫和守禮,怎會做這種事,定是國舅爺惡意攀咬,隻盼師兄明察秋毫,還皇兄一個清白。”他慢半拍地接收到常大人的後半句話,登時變了臉色,指着常逸罵道:“我與皇兄感情深厚,父皇不過憐我愚笨,這才讓我暫代太子開開心智。常大人如此說,陷清塵于不仁不忠之地,是何居心!”
常逸趕忙跪下,“微臣失言,請殿下贖罪。”
濯清塵胸膛起伏,被他氣得厲害,并不理他。
“臣對太子殿下之忠心,日月可鑒。臣愚笨,竟胡亂揣測殿下意圖,實在該死。隻願太子殿下莫要因微臣氣壞了身子,臣萬死難辭其咎。”
濯清塵沒說話,好久,常逸才聽到他的一聲歎息。
“我幼時是個不聽話的,有年冬天被漫天大雪迷了眼,竟在宮裡迷了路。天冷,沒人願意在這種天氣出來,我左尋右找也見不到一個人問路,幸而被皇兄撿到,這才沒被凍成冰棍兒,我一直感念皇兄恩情。這太子之位,若他想要,我立時進宮向父皇求情,把太子之位還給他。常大人,師兄啊,莫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是。”
“快起來吧。來人,茶涼了,給常大人換杯新茶。”
“太子殿下赤誠之心,在下佩服。”
“師兄掌管大理寺辛苦,才讓小子佩服。師兄最近可還好?怎麼有空來我這裡?”
常逸沒想到他會主動聊起這個,擺了擺手,“唉!可說呢,前些日子揚州步氏海難,全家上下就剩了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娃娃,名字裡帶個蓮字。恰逢暗衛閣的人在附近,把那小娃娃救了下來。幾經波折小娃娃進了京,誰知……走丢了。陛下大怒,狠狠罰了暗衛閣主事的人,又把步商海難的事交給大理寺去查。”
“我幼時曾聽過步商夫婦的事,深受感觸,沒想到……”濯清塵歎了口氣,“至于師兄所說的幼童,巧了不是,我府上倒也有一位名字帶蓮的孩子。”
“哦?殿下可方便着人帶微臣去看一看?”
“自然。”
步生蓮醒來時陽光正好照在他臉上。他一雙大眼睛又合上了,抓着被子翻了個身,想繼續睡。
“蓮少爺,可别再睡了。”婢女年紀不大,是濯清塵特意遣來照顧步生蓮的。“昨個兒您睡過頭,錯過了朝食。公子可下了令,若您再這樣,就不讓廚房給您另做了。”
“哥哥才不會這般狠心。”步生蓮閉着眼睛回答,突然想到什麼,從床上把自己扒出來,“哥哥呢?”
“公子在南廳呢。您起都起來了,不要再躺下了。奴婢帶您去找公子?”
“南廳不是會客用的嗎?我不去,我要去後院玩,阿桑昨天說給我找了新的蛐蛐。”
“好,您先起來用早膳,用完膳奴婢再帶您去。”
步生蓮揉揉眼睛,“好嘛。”
常逸聽到後院裡面傳來的笑聲,心念一動,快步走了進去。
果然看到一個小公子。
他俯下身子,嘴角挂着一抹古怪的笑,眼神像是看着一隻鮮美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