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臨近中午,濯清塵的馬車這才慢慢悠悠地回到了河州府上。步生蓮賴在馬車上跟他說話,在前廳等了一晚上的朱大人等人聽到聲音趕忙跑了出來。
濯清塵立時冷下臉來,拉上車門把步生蓮隔絕在這些人視線之外,吩咐下人,“送少爺回房間休息。”
事情都安排下去了,他現在有的是時間陪他們慢慢耗。更何況,他現在有時間,留給朱大人他們的時間卻不多了。
他把接見陳大人的事傳出去,就是要給這些人兩個選擇,要麼好好地把貪污的錢交上來,要麼連貪污帶水患的事一并上報朝廷,看他們還有沒有命。
“諸位大人想好自己是什麼罪了?”
“殿下,河州瘟疫罪在我們,微臣願意傾盡家産,助河州度過難關。”
濯清塵笑了一聲,“河州縣令下馬,縣令之位空了下來,各位大人有什麼想法?”
幾位大人面面相觑,朱大人上前一步,言道:“殿下,臣舉薦陳大人。”
剩下的幾位大人登時變了臉色,可此時他們已然惹得太子殿下不快,不好在此時反駁,一時沉默,隻能任由濯清塵與朱大人将此事順水推舟拍闆了。
出了府。
“朱大人為何要舉薦姓陳的那茅廁石頭,這豈不是讓咱們落于下風了?”
“王大人糊塗,難道舉薦你我,太子殿下就會用?放心吧,太子殿下不日啟程,又不會久待河州,那姓陳的,還能逍遙幾日呢?等太子殿下走了,河州還是我們的河州啊。”
“這倒也是。”
衆人又紛紛議論起那陳大人來。朱大人最近有些懶怠,不想加入他們聊天的隊伍中,于是慢慢放緩了腳步,落在了後面。
步生蓮看着時間差不多,再長的話要談也該談完了,于是出來找濯清塵,與落在後面的朱大人擦肩。
步生蓮停下了腳步。
朱大人于是也停下了腳步。
步生蓮站直,朝朱大人端正行了個禮。
朱大人微微彎腰,笑了下。
“蓮少爺是怎麼……”
是怎麼知道是他的?
朱大人搖了搖頭,笑着問道:“蓮少爺這是做什麼?”
“殿下說,河州此後,可将清平安樂,再無不公。”
朱大人沒說話,手掌朝步生蓮平攤開,手心裡是一枚糖果。
門口有一片白色的衣袍,順着看過去,太子殿下正站在門口等步生蓮。
朱大人朝太子殿下行了禮。
太子殿下沒回禮——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朝廷沒法處置河州縣令一黨,盡管此次處置了河州縣令,任命了不與他們為伍的陳大人。但河州縣令一黨仍然在河州有着根深蒂固的地位,是河州最大的祿蠹。因此,太子殿下是不應該跟下一任“蛀蟲之首”回禮的。
朱大人似乎并不在乎這些,行了禮後,轉身就走了。
濯清塵伸手蹭蹭步生蓮的臉,“好吃嗎?”
“太甜了……像鄭大人給我的那顆。”
濯清塵牽着他往裡走,“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我都等了好久才過來的。”
“那可得讓咱們蓮少爺再等一會兒。”
“還有誰要見嗎?”
“最後一個,見完陳大人,河州的事就算了了。回去乖乖待着,見完他我就去找你。”
步生蓮重重歎了口氣,背着手歎天又歎地。
他的太子哥哥怎麼這麼忙啊?
“河州形勢嚴峻,動易生亂,你就不怕我貪圖省事,反倒把你坑了?”
“微臣隻是賭一把。”
“我把河州交給你們。郭大人下月十五省親,會被查出攜帶大量錢财逃跑,被驿道官兵拿下,郭大人妄圖反抗,被官兵不慎誤殺。王大人為河州重建費心勞力,突發心疾而亡……怎麼?”
“我以為,殿下要處理的,會是另一個人。”
默許步家人把瘟疫的事透露給步生蓮的人,讓步生蓮去城西了解河州内情的人,給步生蓮送信告知逃跑路徑的人……這個人需要時時在漩渦中心,知道飓風的走向。
其實不難猜,隻是看敢不敢這樣去想。
“其餘涉案人員,在明年科考結束新官員到位之前,我要你全部處理掉,做得到嗎?”
“定不負殿下重托。”
陳大人看着空無一人的縣令座位,一時感慨,卻又無話可說。誰又知道,他們已經做過多少次這樣的事,又失敗了多少次呢?
幸而一切結束,幸而不負等待。
等處理完這些事,濯清塵往步生蓮那裡去時,大夫剛給步生蓮換完藥出來。“他的傷怎麼樣了?”
“殿下放心,隻要小少爺小心不要拉扯到傷口,靜養一段時間就無礙了。”
濯清塵聽出些話音來,“怎麼了?”
“小少爺說進門時沒看到門檻摔了一跤,不小心牽扯到了傷口。”
濯清塵快步走進去,步生蓮換藥掙紮時弄亂的衣服還沒整理,外袍鋪在身下,隻穿着裡衣,死魚一樣攤在床上。聽到聲音,他轉過頭來,“哥哥……”
還行,精神狀态看上去還可以。
濯清塵松了口氣,走過去坐到床邊,把他的衣服拉上,“怎麼就摔了呢?”
步生蓮勾起他的手指玩,“在想揚州的賬本。”
不是被魇住了就好。
濯清塵捏了捏他的手,“想回家看看嗎?”
步生蓮沒說話。步生蓮翻了個身,把濯清塵的衣袍攥在手裡紮出花的形狀來,“讓揚州把賬本送來吧,我都為跑了一年了,不想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