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認識……他的名字很好聽。”步生蓮目光坦然,“元夕是誰?”
“一個……”常逸張開嘴,卻不知道該怎麼向别人介紹他,“一個不怎麼聽話的壞孩子。”
也許是常逸今日不惹他煩,又或者步生蓮在這人身上感受到一點罕見的人氣,因此也願意和他多說兩句,“殿下也總說我不聽他的話,可明明該聽的我都聽了。”
常逸不知道想到什麼,一愣之後竟是笑了。
他們談話間,暗衛閣已經控制住走私貨物的人。院子裡壘滿了木箱子,一個暗衛查看完貨物,走到步生蓮面前,低聲說:“大人,貨物不太對勁。”
“這箱子怎麼比以往走私的贓物重這麼多。”正好有暗衛搬動木箱子,擡箱子的兩人支撐不住,那箱子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撞地聲,間或有鐵器碰撞的聲音,随後,幾根弩箭從箱子滾了出來。
院外樹影幢幢,被夜風吹得嘩嘩作響。
步生蓮看向常逸。
常逸表情嚴肅,鄭重道:“我并不知道此事。蓮公子,恐怕還有内情。”
步生蓮向暗衛吩咐:“通知十三,贓物俱繳,可以行動了。在場人員盡數抓捕,審問前不可有任何交流。”
“是……大人,這贓物是運回暗衛閣還是大理寺?”
“運什麼運,派人輪班值守,任何人不得靠近此處,今夜之事,不得外傳。”
“是。”
常逸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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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衛閣與太子殿下打交道并不多,直至這兩年西域互市漸成,兩國通商線開,暗衛閣才與太子殿下有了接觸。在此之前,二者井水不犯河水,唯一勉強算得上的橋梁的,便是步生蓮的那一句“我回家去”,讓人忽然驚覺這人口中的“家”指的是太子府,所謂的“家裡人”是太子殿下。
除此之外,這位太子殿下和暗衛閣離得很遠。
暗衛閣中人多半害怕向太子殿下禀報,并非太子殿下尖酸刻薄,而是,太子殿下給人的感覺與旁人太不同了,旁人給人的感覺無論好壞好歹是個人,這太子殿下卻像是供奉的石像,冷冰冰的,讓人尊敬跪拜,隻敢遠觀,不敢親近。
不過太子與暗衛雲泥之别,以他們的身份,原本也沒資格與太子親近就是了。
先前的幾次禀報,多是在太子府南廳,太子殿下似乎并不太願讓無關的人涉足太多太子府的領地,這次領路的總管卻将他引到了太子府深處。
太子府的布景卻與太子殿下本人給人的感覺大相徑庭。太子府雖然十分安靜,但并非冷清。如今入秋,大多花還沒有謝,繞着連廊茁壯盛開着。府中池魚鳥獸一個不缺,甚至連屋檐一角,還挂着一個風格迥異的紅燈籠,是一種生命力旺盛的甯靜。
太子府卧房大開,屋内陳設被隔擋在屏風之後,太子殿下坐在外室矮桌前,似乎早已料到他會來。
十三便在庭院中向他禀告昨夜的事宜。
忽聽一聲極小的落地聲,十三迅速摸向腰間,空空如也——他的佩刀在來見太子之前已經卸掉了,也正因這裡是太子府,他無需風聲鶴唳。
隻是太子府的少爺查看完走私贓物回家了而已。
太子聲音一頓,随即他站起來,走到門口的連廊上,“走私兵器移交工部查驗,走私一案尚未查清,昨夜之事不許外傳一字。”
等人走後,濯清塵回到房間,繞過屏風,步生蓮已經在床榻上睡着了,暗衛閣外袍被他随意扔在地上,腦袋朝外微微歪着,一隻手搭在肚子上,随着呼吸有規律地起伏。
接連忙了好多天,這是累壞了。
步生蓮睡醒時,濯清塵正在看暗衛閣呈上來的奏報,步生蓮走過去,“你說,大皇子當真不知道仿制弩箭的存在嗎?”
這事得分兩種情況,若是當真大皇子走私兵器,無論他想對誰下手,下手之後嫁禍于誰,從大皇子着手查起,一切簡單明了。
若大皇子隻是想趁走私撈一筆油水,他當真不知道弩箭的存在,那麼弩箭運到京城來,是要跟誰交易呢?
“常逸帶回消息,濯儀不知。”
“話說回來,這個常逸如今到底算怎麼回事?”
“此人無相,與他打交道……”濯清塵看向步生蓮,“盡量不要跟他打交道。”
步生蓮笑了,“好。”
“但就走私一案來講,常逸不敢胡說,大皇子許是當真不知道。”
步生蓮有些苦悶:那從大皇子下手就難了,隻剩下那個燈籠……
濯清塵看到他的表情,笑了一下,“總歸暗衛閣已經将燈籠捉拿歸案,走私一案基本了結,蓮少爺可以歇幾天了。”
步生蓮卻忽然高興起來,“哥……”
濯清塵無奈地搖搖頭。
從城門出,東行約半個時辰,有座山。因秋楓紅似火,桂香繞滿城,又稱九染山。
濯清塵和步生蓮棄了馬車徒步上山,親眼見證了什麼叫作九色染葉,醇香染山。
連日夙興夜寐的疲累蕩然一空。
他轉身,卻找不到步生蓮了。
他還沒來得及叫出步生蓮的名字,一陣桂花雨落了他滿身,步生蓮從桂花樹上探出腦袋,臉上帶着笑。
濯清塵擡頭看着他,下意識伸出手。
步生蓮松開抓着樹幹的手,往下一跳,帶着一身花香撞到濯清塵懷裡。濯清塵聽到自己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好像要撞出他的胸膛。
“喜歡嗎?”
濯清塵微微睜大眼,啟唇卻無聲。
步生蓮不肯撒手,又問了他一遍。
濯清塵抱緊他,終于答道:“喜歡。”
他曾将那份心動的原因嫁禍于天氣燥熱,亦或者是察覺到步生蓮長大時他心中忽然翻湧的對未來的期待在作祟,可如今天氣漸涼,他也早已接受步生蓮長大的事實,那份心動卻未曾消減半分,反而在與步生蓮與他接觸的每個瞬間裡慢慢膨脹。
于是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他想,對他來說,步生蓮也許就約等于他的全部歡喜了。
他可真可悲,他可真幸運。
濯清塵看着懷裡的人,忽而笑了。他搖搖頭,笑自己的無藥可救。
他自認這份幽微曲折的感情對步生蓮來說是種亵渎與背叛,可這份不知何時起、日益濃烈的情愫一旦被察覺竟控制不住地瘋長起來,像春風拂過後,漫山遍野争相開放的山花,滿滿當當開放在他心裡,堵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似乎再不找個出口讓這愛意釋放,他就要窒息而亡。
他膽大包天,想要将愛意宣之于口。
走私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