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陳大夫給步生蓮檢查完身體,出來看到濯清塵,看到他的臉色,說道:“好歹來一趟,容屬下也為殿下把把脈吧。”
“不妨事。阿蓮一身傷病,就仰仗陳大夫了。”
“殿下哪裡的話。”太子不願意,陳大夫也不強求,行禮之後便退下了。
白無生從卧房裡出來,走到濯清塵面前。
“睡了嗎?”
“陳大夫剛走就扛不住了,睡之前囑咐午令等您回來一定叫醒他呢。”
濯清塵點點頭,“濯儀身死東宮的事交給你了,剛出了延州的事,此事不宜張揚,低調處理吧。”
“殿下,您沒事吧?”
“我?”濯清塵忽然笑了下,笑意很淺,更像是從鼻腔裡發出的一聲疑似鄙視的聲音,“我能有什麼事?”
濯清塵目光看向太子卧房,連最後一點笑意也消失了,“你先回去吧,若還有其他要做的,我再派人去找你。”
白無生沒再說話。
太子殿下的情況不對勁,從知道靖安王爺一事的真相時就不對勁了,從皇宮出來,這種不對勁達到了頂峰。可太子殿下自己不願意理會,除了太子卧房裡躺着的那位少爺誰也強求不了。如今,隻能盼步生蓮早日好轉,在太子殿下徹底失控前,擋住他了。
下人們已經被午令帶下去了,除了太子卧房裡還有一點搖曳的燭火,什麼動靜都沒有。然而饒是這樣,濯清塵還是在長廊上伫立良久,才終于邁步往卧房走去。
他其實一直在書房裡。除了太子府,他并不知道哪裡還是他的容身之所。隻是血淋淋地扒開皮囊,看到自己皮囊之下是個什麼東西之後,他終于還是怯懦了,他還沒來得及把皮囊重新縫上,因此不願意讓步生蓮見到此時的他。
濯清塵看到步生蓮,心裡的痛苦松快一些,随後他又為這樣的松快感到難過。他垂着頭,眼淚沒有在他臉上留下痕迹,他的淚直直地落在步生蓮臉上。
步生蓮在睡夢中掙紮起來。
濯清塵回過神來,擦掉落到步生蓮臉上的淚,“沒事,我回來了,别害怕,安心睡一覺。”
步生蓮醒來時日頭已下,步生蓮有些怔怔地,濯清塵正坐在床邊出神,察覺到步生蓮的異常,俯下身子,握着步生蓮的手輕輕捏着,輕輕念着步生蓮的名字,“阿蓮,回來,到我這裡來……”
步生蓮緩慢地眨了下眼睛,随後轉過頭來,“哥……”
“嗯,我在呢。”
步生蓮摸了把臉,什麼都沒有。
“怎麼了?”
“不知道,就是……”步生蓮搖搖頭,說不出什麼來,“不知道……”
濯清塵擠出個笑來,“想不出來就不想了,餓了嗎?晚膳已經備好了。”
步生蓮歪頭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沒胃口。于是他搖搖頭,“哥,好困。”
濯清塵十分無奈,“剛睡了這麼久,怎麼還沒睡夠。”他把步生蓮的手放回被子裡,“沒關系,睡吧,睡醒再吃。”
步生蓮朝濯清塵這邊翻身,卻壓到鎖骨的傷,被濯清塵扶着轉了回去。
“别亂動……平躺着不舒服?”
步生蓮點點頭。
“朝那邊翻。”濯清塵指了指靠牆的一面。
步生蓮搖頭,“看不到你……”
“看我做什麼?”
步生蓮費力地往裡挪了挪,“你上來,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我不走。”
步生蓮不願意,又往裡挪了挪。
“你……”濯清塵重重歎了口氣,脫掉外衣上了床。
步生蓮蒼白的臉上終于露出笑來。
他摸索到濯清塵的手,手上使不上力,隻能虛虛握住他,“哥,你心情不好嗎?”
“為什麼這麼說?”
“我不知道……剛醒來時好難過,好像因為貪睡錯過了好些重要的事情。我好像做了個夢,夢裡你哭了,可是我既看得到你,又看不到你。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說得颠三倒四,實在是讓人難以明白。
濯清塵沉默了一會兒,一滴淚滾進發間不見了,他看着步生蓮蒼白的側臉和一截露出紗布的肩膀,忽然伸出手,從他脖子下穿過,又折回來蓋住他鎖骨上的傷,另一隻手也抽了出來,反握住步生蓮的手。
步生蓮往後放松了肩膀,安心地靠在他懷裡。
“有一點難過。你總是醒不過來,還不聽我的話,我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才好了。還有……朝堂上也有一些事,總是處理不完,我都想撂挑子不幹了。”
“沒有不聽你的話……我就是……”步生蓮的眼睛緩慢眨動,濯清塵的懷抱太溫暖,他又有些困了,說出來的話含糊不清,“不幹就不幹,我帶你離開京城……”
濯清塵露出一個略帶酸澀的笑,把額頭抵在步生蓮的後腦上,“那你再醒來,陪我一起用晚膳好不好?”
步生蓮細微的鼾聲傳來,濯清塵感覺到被他握着的手輕輕動了一下。
“……好。”
濯清塵把他抱得更緊了,“安心睡吧,我哪裡也不去,我就在這裡陪着你。”
夜半三更,這一年的第一場秋雨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