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生蓮在一片混沌裡沉沉浮浮,但他并不安穩,他急迫地想要離開這片混沌,然而他的意識尚未連接上記憶,因此他并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脫離。直到頭頂響起一道溫柔的又有些急迫的聲音。起初大雪般厚重的混沌阻擋了那個聲音,步生蓮更加着急,努力分辨着聲音的來處。幸而那個聲音沒有斷,步生蓮跟随着那個聲音,意識慢慢與記憶接軌——
“阿蓮,阿蓮……”這好像是他的名字,他叫步生蓮,親近的人會喊他阿蓮。
“阿蓮,醒過來……”醒過來?他昏迷了嗎?可是……醒過來,會很疼吧。
“阿蓮,哥在這裡,回我這裡來……”回哥那裡去?回哥那裡去……他想起他要做什麼來了——他要快點睜開眼,若是有人趁他不在,對濯清塵動手怎麼辦!
步生蓮猛地睜開眼。還沒等他看清濯清塵的模樣,身上淩遲一般的疼痛就鋪天蓋地地朝他撲了過來。步生蓮臉上劃過一滴淚水,把頭埋在濯清塵的懷裡。
濯清塵抱住他,手掌蓋在步生蓮的後腦上,“不哭,沒事了,哥在這裡呢,阿蓮不怕……”
在座的各位無一不松了口氣。
步生蓮這傷病發作得突然,藥忽然就喂不下去了,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脈博竟然說斷就斷,直接把人吓得半死。邬大夫把畢生所學都用盡了,治療三天三夜,再加上濯清塵沒日沒夜地叫他,牽着他的魂兒,這才把人帶了回來。
邬大夫把手裡東西一扔,癱在太師椅上,長長地歎了口氣。
盧淮卿也松了口氣,一隻手扶着屏風,幾乎也要支撐不住就地坐下了。他看着濯清塵和步生蓮這兩個人,咂摸出些味道來:京城傳言,太子殿下将當年步商家的孩兒養在太子府中,二人感情深厚。可看這幾天床上這位一點風吹草動就能牽動起太子殿下的樣子,這二位好像不止感情深厚這麼簡單吧。
盧淮卿将目光從步生蓮轉向濯清塵:可是,他還記得他是太子嗎?
盧淮卿試探道:“公子,小公子既已醒來,便不用擔心了。您身上還有傷,還是要好好休息才行啊。我已讓人把隔壁的房間收拾出來,您看……”
濯清塵聽他的話音,已然明白了他什麼意思。濯清塵低頭去看步生蓮,步生蓮短暫醒來,已經又昏了過去。他擦掉步生蓮眼角遺留的淚痕,“不用,我就在這裡。”
他不想再離開步生蓮了,盧淮卿想怎麼看他就怎麼看他吧,“阿蓮身上發了汗,煩請盧大人再幫我準備幾身換洗衣服。”
盧淮卿不好說什麼,隻好領命下去了。
邬大夫休息了一陣,自知還不到放松警惕的時候,從旁邊取了筆墨來寫藥方。
等他寫完,濯清塵已經把步生蓮重新放回了床上,濯清塵站起來,朝大夫深深行了個禮,“我兄弟二人路行此處,得命苟活,仰仗大夫妙手,深謝邬大夫大恩。”
邬大夫擺了擺手,把藥方交給他,“他這一關算是過了。至于你,心脈、肺腑皆有損傷,若要不留下隐疾,還得細心調理,不可再日夜操勞白白糟蹋自己的身子。無論是他還是你,藥一日不可斷。”
“邬大夫放心。”
眼前這位與床上那位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傷号。這人聽話有禮,邬大夫很喜歡這樣的病人,面對濯清塵,邬大夫說話都不急躁了,甚至算得上聞聲細語,“當初給你們包紮傷口時我就覺得稀奇,不知道你們惹了什麼仇家,被人追殺到這個地步,稱得上一句走投無路了。可他身上傷口無數,卻沒有緻命傷,反倒是你……”
大夫笑了下,轉了個話口,“但凡他身上有緻命傷口,他在吃了那藥與人激戰之後早已爆體而亡。他能活到現在,仰仗的是你。就像你能活到現在,仰仗的是他一樣。既然仰仗的不是我的妙手,我還平白無故撿了一段故事聽,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一匹馬在北狄草原上奔馳,時而馬匹躍動,随着馬上之人的動作躲避暗中襲來的弩箭。月光照在這片大地上,才讓人看清兜帽下的臉,此人竟是濯妟。
他在離開之前曾去過一次他母妃的寝宮,然而,他的母妃已經死了,侍奉母妃的小宮女站在門口,小宮女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她臉上的淚,她說:“貴妃娘娘讓我轉告殿下:不要顧忌母妃,殺掉你的仇人。北狄大地生養的兒女愛恨分明,不會辜負所愛,亦不會饒恕負心之人。”
濯妟緩緩低下頭,再擡頭時,他看向小宮女,“我要離開大昭,你是我母妃帶來這裡的,如果你想走,我帶你一起走。”
小宮女搖搖頭,“我要留下陪着貴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