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哥哥!”手裡的風筝被步生蓮扔在門外,風筝落到地上,折了翼。
濯清塵連忙系上衣帶,掩住傷口,接住撲向他的步生蓮,“怎麼了?别怕,我在呢。”
“你受傷了?”步生蓮扒扯他的衣服。
“誰這麼多嘴?沒有的事。”
步生蓮有些緊張,“為什麼會受傷?為什麼還有刺客?”
“過來,跑得滿頭是汗。”濯清塵拿過手帕來給他擦臉上的汗,步生蓮卻不老實,繼續扯他的衣裳。他的手指輕輕地按着紗布,扒着紗布的邊沿想要看一眼濯清塵的傷口。
“隻是蹭了一下。”濯清塵擋住他的手。
步生蓮不信他,把他的手按在一旁,輕輕扒開了濯清塵傷口上的紗布。看了一眼,步生蓮更難過了。
濯清塵低下頭去看他的眼睛。
幸好,小少爺隻是流淚了,沒有被魇住。
小少爺是個被慣壞的哭包,壓根沒有“男兒有淚不輕彈”的覺悟,濯清塵深谙步生蓮的哭功,時至今日他已經發展到能從這驚天泣地的哭法裡給自己找樂子的程度了,濯清塵慢悠悠地擦掉他的眼淚,他眼瞅着少爺眼淚決堤流了滿臉的可憐樣子,十分不厚道地笑了出來。
步生蓮一邊抽着鼻子,疑惑地擡起頭來,兩隻手捧住濯清塵的腦袋,左看右看,“哥哥,你傷到腦袋了嗎?”
濯清塵抿了下嘴,把笑壓下去,抹掉步生蓮滿臉的淚,“隻是看着嚴重,一點都不疼。”
步生蓮嘴唇往下撇,眼淚跟脫線珠子一樣往下落。
濯清塵看了一眼,轉過頭去又笑了。
步生蓮哭得更兇,“哥哥,你是不是傻了啊?”
“唉……”濯清塵無奈地歎了口氣,拿手背碰了碰步生蓮濕潤的臉頰,“少爺,别哭了,再哭眼睛要腫了。”
步生蓮不理他,仍然不住地哭。
濯清塵這時有些不懂他這般洶湧的情緒了,“好了,花貓,别再哭了,傷的又不是你,怎麼還哭不完了呢?”
“我在蜀地的時候……二皇子說,你要死了,一定是因為我你才會落到傷得要死的境地,可是你不僅因為我受了傷,你受了傷的時候,我還不在你的身邊……”
少爺話與淚一塊落,說得斷斷續續,含糊不清。濯清塵卻聽得一驚。
他是為了我在哭。
這時,濯清塵才恍然大悟,他因為腦子裡冒出來的這個想法一時局促不安,下意識地竟想要從這樣的“被牽挂”與“被心疼”裡逃脫出來,濯清塵垂下眸,不知道此時應該以何等姿态,隻好掩飾什麼似的一邊折着衣袖,一邊仿若渾不在意地說道:“下人們都在,有人照顧我。”
“不一樣,”步生蓮搖搖頭,“我不在。”
濯清塵靜靜地看着步生蓮的發頂,輕蹙着眉探究眼前這個小少爺,這是一道他不知如何作答的題目,它曾想這一定是一道讓人無奈又無措的難題,以至于他年幼時用盡時間與手段也解答不出,難于登天。可這道題目在此時又變得這樣簡單,簡單到讓他害怕老天是不是給錯了答案。
“是我說錯話了。”濯清塵終于展眉,洩出一聲笑音,“風筝準備好了嗎?下午我們放風筝去。”
步生蓮的手按在紗布上,“疼嗎?”
溫熱的掌心熨帖着他的傷口,暖暖的,間或還有些癢,卻不難受,“不疼。”
“我不想放風筝了。”
“昨天說好的,今日無事,陪你玩。我沒哄你,傷得不重,真不疼。”
“我就是不想放風筝了。”
“那你想做什麼?”
“什麼都好,就是不想放風筝。”
濯清塵心情十分好,牽着步生蓮的手,“那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什麼地方?”
濯清塵沒說話,賣了個關子,笑着勾起手指蹭了蹭小少爺的臉頰,聲音愈發溫柔。“去了你就知道了。”
那是個亭台水榭。
到亭子的路隻有一條,是立在水裡的石塊。不是一條安生路,不是士族大夫們愛來的地方。濯清塵回過頭,打算把不長個的少爺抱過去,還沒等他行動,步生蓮就從他袖子底下鑽出來,兩隻眼睛都放着光,動作敏捷地蹦到了石塊上。
“哎!”濯清塵喊了一聲沒喊住,隻好跟了上去。
果盤、書籍都已經按他的吩咐擺好了。亭子下有個小船,不遠處有荷花。
濯清塵坐在亭子裡攤開本書,對步生蓮擺擺手,“去玩吧。”
“好嘛。那你快點。”
步生蓮駕着小船往深處去了。濯清塵在亭邊看了一會兒,見他駕輕就熟,顯然是已經玩熟了的,便放心讓他去了。
四周都布置了護衛,倒不至于讓人闖了進來。
濯清塵看了會兒書,等再擡起頭來時,步生蓮已經駕船回來,抱着荷花在船上睡着了。濯清塵笑着推開桌上的書,拿出畫卷,照着亭外景色描摹起來。這時天氣熱了,他畫了一半又放下筆,折了枝荷葉,走下去蓋在少爺腦袋上。
蜻蜓繞着倒蓋的荷葉轉了幾圈,确定此物安全無危險,顫着翅膀要停在荷葉上,忽而小船微晃,一個影子籠罩下來,将蜻蜓吓跑了。
步生蓮醒來,濯清塵撩着下擺上了船,坐在步生蓮對面。步生蓮也不起來,隻對着他笑。
濯清塵忍俊不禁,“怎麼曬會兒太陽還曬傻了。”
“哥哥,我摘了好多荷花。”
濯清塵支着腦袋,輕聲笑,“看到了。”
“這些讓人做糕點,這些帶回去養着。”
濯清塵讓人把東西接了過去,接過船槳,“還想玩嗎?”
步生蓮擡頭,目光灼灼地央求他,“你陪我玩。”
步生蓮盡了興,等玩累了要回去時已經夜深了。出了過石水榭,往馬車走去時,突然一支箭朝他們射來。濯清塵把步生蓮拉到一旁,随即有護衛現身,護在兩人之前。
濯清塵把步生蓮帶到車上,步生蓮迅速挪到窗邊,打開一條縫往外看去。他反手拉住濯清塵,“哥哥,剛才那支箭是朝我射來的。”
濯清塵關上窗,把步生蓮拉到自己身邊,“胡說八道。”
步生蓮并不受他騙,“他們是想要殺我對不對?”
“殺你一個小娃娃,用得着這麼大費周章嗎?别想了小少爺,等齊牧解決完我們就回家了,沒事的。”
“你受傷是因為他們要殺我……”
“不是……”
步生蓮闆起臉來,不說也不笑了。
小少爺生起氣來還挺唬人。濯清塵箍住他氣鼓鼓的腮幫子,給他放了氣,“想問什麼?”
“他們為什麼要殺我?”
“河州一案,你給我報信,被陛下知道了。”
“皇帝要殺我?”
“算是吧。”
“既然是殺我,為什麼你受了傷?”
濯清塵笑了一下,“因為我死了,對一些人來說也挺好的,左右不過有人渾水摸魚趕上了好時機,不是什麼大事。”
步生蓮沉默了。
外面的打鬥聲漸漸停了,馬車緩緩往太子府行進。“他們原本就是因為我才想要對你出手,說到底跟你沒關系。反倒是……”濯清塵想起白天步生蓮為了他哭的事,忽然轉了話頭,“蓮少爺,上了我的賊船,後悔嗎?”
步生蓮搖搖頭,兩隻手搭在濯清塵肩膀上,“哥哥,我要怎麼做他們才肯消停?”
這是個難題,濯清塵顧慮步生蓮,隻想讓他在太子府快活,不願讓他牽扯進去。有此顧慮,便很難找到一個合他心意的好法子。濯清塵笑了下,勾起手指,用指節擦開步生蓮的眉心,“你不用管,交給我就好。”
2
步生蓮八歲時被十一忽悠去了暗衛閣,和一群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一同在暗衛閣武堂封閉訓練了大半年。從暗衛閣武堂回來時,瘦得讓人看一眼就心疼。
然而這還是暗衛閣最簡單的訓練,又斷斷續續練了幾年,這才到了暗衛閣入門試煉。
到了這一步,濯清塵卻不肯讓他再去了。
“殿下,都到這一步了,哪能說不去就不去?”
“若是我早知道暗衛閣入門試煉此等風險,當初你蒙騙阿蓮去暗衛閣我就應該讓你滾遠點!”
“殿下,你要做的事需要有個知根知底的人在暗衛閣,阿蓮正合适。”
“我要做什麼也用不着一個他替我去淌路。”
“不為你,哪怕單單為了阿蓮。阿蓮把河州的事捅到京城,這些年暗衛閣的試探、大皇子的渾水摸魚還少嗎?”
“我說了我不會不管他,用不着你把他往火坑裡推。”
“你想怎麼管,再後退一步然後告訴陛下你沒威脅嗎?太子殿下,太子和監國太子是一回事嗎?禮部清查衆望所歸,多少人指着盼着你,如今是你想退就能退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