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認為,”他又說,“即使沒有天堂,隻要你願意,那些死去的人,也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陪伴在我們身邊罷了。”
葬禮還在繼續,53口黑棺緩緩落入一早各自的墓穴,人們一個接一個地上前為遇難者獻上花束,墓園被歎息與啜泣充滿,神職人員默默垂手侍立在一旁,一邊注視着蜿蜒的人群,一邊低聲祈禱。
祭奠過迪克的父母,約納斯又拿了一支白玫瑰輕輕放在了另一具棺木前面,墓碑上,一名年輕的姑娘正笑容燦爛地注視着他。
“她是你認識的人嗎?”迪克費力地挪動拐杖湊到約納斯身邊,剛剛在父母的墓前,他終于還是沒忍住痛哭了一鼻子,此刻腫脹着一張泛紅的小臉,看上去狼狽又可憐。
“不,”約納斯說,“她是我錯過的人。”
墓碑上的照片拍得非常好,女孩兒燦爛的笑容健康而富有活力,她穿着跟那晚一樣的紅裙子,約納斯一眼便認出了她,哪怕他第一次見到的她時候,她的生命之火已經熄滅不可能再露出一個微笑。
但迪克誤解了他的意思,觑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閉上了嘴。
對這個姑娘的逝去,其實約納斯内心并沒有多大的觸動,他已經習慣了自己對大部分事情的無能為力,并且對自己不是全知全能、萬事必應的救世主有着極為良好的認知。這朵花隻是代表他的遺憾,遺憾一個他本可能有機會産生交集的生命,因為幾分鐘的“誤差”離開了這個世界。
葬禮的流程進入了最後一項,媒體們終于收起設備讓出了主場。
或許因為前幾天下過雨的緣故,被翻出的泥土依舊向外發散着濕重的氣息。在衆人的注目禮中,雪白的花朵與肅穆的黑棺一起緩緩消失在褐色的泥沙之下,與它們一同埋葬的,還有被留下的生者生命中的一部分。
最先離開的是市長和他的班底,而後是媒體和三三兩兩自發前來祭奠的市民,而那些真正為這些逝者悲痛的人都還沒有離去的意思。
迪克站在自己父母的墓前,看着那兩張笑容可鞠的照片,感到自己的胃正緩緩擰成一團。
多麼奇怪,他暗想,在親手摸到他們冰冷的身體、親眼看着他們被埋在地下後,他竟然還覺得,他們會回來。
“我可以了,”迪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仰頭看向一直安靜地陪伴自己的兩個男人,說,“我們走吧。”
不過三人還沒走多遠,就被一家四口攔住了,這主要還得怪迪克那不靈便的腿腳拖累了他們的速度。
“先生?”個子小小,身材卻頗為豐滿的女孩兒站在約納斯面前,微微發白的面孔上一雙明亮的眼睛帶着希冀看向他。
“你還記得我嗎?那天晚上你救了我的命,我後來在報紙上看到你的照片,”她突然結巴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說,“謝謝你救了我,我、我太害怕了,熊……對不起,我隻顧着自己逃跑。”
約納斯看着那張巴掌大的小臉,想起來了,他看看同樣滿口感謝的女孩兒父母和他們家腼腆的男孩兒,又看了看他們過來的那個方向。
“那個穿紅裙子的姑娘是你的朋友?”他問。
“你說羅莎蒙德?我跟她在一所學校,不過不是很熟……”女孩兒皺起臉,陌生人的死亡或許會引發人們的唏噓,但隻有死亡發生在自己的身邊、發生在自己認識的人身上時,才會給人們帶來心靈上的沖擊。
“你不必道歉,逃跑是很正确的選擇,”約納斯不以為意地說,“也不用道謝,能等到我幫你,是你自己的運氣眷顧。很高興看到你安然無恙,請原諒,我得失陪了。”
比起平時好似可以随時跟任何人談笑風生的模樣,這樣三言兩語就把人打發了的約納斯顯得有些冷漠而不近人情。
像是對這怪異的氣氛一無所覺一般,布魯斯側身沖這一家子點了點頭,便輕輕推了一下迪克的肩膀,後者連忙跟上,隻來得及回以那姑娘一個尴尬又不是禮貌的微笑。
直到一行三人舒适地坐進了車裡,布魯斯才像剛轉過反射弧一樣,沖着約納斯那顆金燦燦的後腦勺說道:“這才第一天,我以為你至少會為迪克樹立一個紳士該有的良好形象。”
“紳士的标準有潘尼沃斯先生做表率就足夠了,我覺得有必要讓迪克少爺先理解,彬彬有禮、面面俱到隻是一種選擇,當我們不想這麼做的時候,我們也可以選擇不活在他人的評價體系裡。”
約納斯向後側過頭,意有所指地說道:“尤其我們在哥譚,又是韋恩家的人。您說對嗎,老闆?”
布魯斯笑起來,他看向坐在自己身邊拘謹又懵懂的男孩兒,想起那天大樹下對方像隻受傷的小豹子一樣沖自己炸毛的模樣,擡手順了順那頭烏黑的頭發。
“對,”他說,“你說的真是對極了,約納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