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曆，扶光一十二年，七月十五，花月節啟。

主城到處都是熱鬧的景象，今日妖族百花盛放，枯木逢春，萬物盛發，以至于有生機凝成的細小浮光溢出飄在空中。

街邊的店鋪将挂了許久的紅稠取下，換上了新的，祈福的靈幡高揚，連路過的少年少女們手腕上都系着五彩繩，發絲間纏繞着綠色細藤。

天邊似有數不清的流星墜落，然後時間暫停在最摧殘的一刻，五彩神光将雲朵映得夢幻十足。

顧白在隐約的歡鬧聲中醒來，昏沉的意識猶存在大海包裹的感覺。睜開眼，他緩慢坐起身，一隻手捂着微痛的頭，瞳孔失焦，不知為何忽然出現的殘缺記憶令他有點回不過神。

花月節前夕夢見上一世初代妖王登基，這看起來不像是一個好兆頭，歎氣過後，他放下手起身，走到桌子前拿起一根墨綠發帶怔怔不語。

片刻後，他垂下眼眸，一手挽起發絲，将發帶系好，又換上一身竹綠長袍。

長袍極盡素雅，又極為熟悉。溫和天光裡，他與鏡中的自己對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外表，所有記憶中的人在這一刻重合。

淩泉，顧白，還有最初的名字——雲起。

他彎下眼眸，對着鏡中之人輕聲道，“好久不見，淩泉仙君。”

跨越了千年的記憶，終将再次回歸。

推門而出，他再一次走上了當年的那條長街，時過境遷，兜兜轉轉，周圍不再是安靜空曠，而是一片繁榮。

又是一個晴天，妖族的玉蘭花早就開了。

那個上一世未完成的約定，遲了整整八百年，終于完成了。

“仙師!”

一聲叫喊傳來，顧白回神，轉身看見了拐角處站着的帆，還有昨日剛見過的奚長漠。

奚長漠依舊還是那副裝扮，神情依舊冷淡至極，但顧白看到他這模樣就會想起昨晚的那個糾纏至極的吻，隻是他剛想要尴尬，就想起昨夜夢裡不用點火就能自己炸毛的年輕版奚長漠。

一下子好像就不尴尬了呢，反而有種躍躍欲試的沖動。

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惦記上的奚長漠還是一副高冷模樣。

“過節怎麼能讓仙師一個人呢？”帆笑得燦爛，“所以，我就拉上了傳言裡的傀儡族族長跟仙師一起過節啊。”

顧白站在原地等着兩人走近，聽到她這話輕笑一下，“那就多謝少主了，不然我就真的要孤苦無依了。”

陽光落在他肩頭，彎起的眼眸格外明亮。

帆愣了一下，視線久久不能從他的那抹笑裡移開，不知為何，今日的仙師身上多了一股莫名的神性，仿佛能包容一切。

而與她一樣的，奚長漠從見到顧白的那一刻便失去了所有思緒，青衫長發，隻需這個人笑一笑，他便瞬間回到了洛甯初遇那天。

那時，他在一片鮮血裡看到了一襲青綠，他看到了永遠無法照進逼仄巷子裡的月光。

無名殿裡八百年的日子，他終于讓這個人擺脫了輪回，再一次站在他面前。

“你們兩個，這是傻了嗎？”

顧白伸出手在一同愣住的兩人面前晃了晃，嘴角的笑意變成了調侃，“我可以自戀的認為，你們這是看我看呆了嗎？”

兩人頓時回神，帆尴尬的扯扯衣袖，“總覺得仙師你變得不一樣了。”

“那可能是我換了件衣裳的緣故吧，畢竟人靠衣裝馬靠鞍。”

“是嗎？”

“當然是。”

顧白用斬釘截鐵的三個字結束了這個略顯奇怪的話題，視線觸碰到一言不發的奚長漠時，忽地笑容加深，仿佛淬了蜜糖。

“族長何故這樣看着我，這會讓我覺得你心思不明啊。”

奚長漠垂眸遮住眼裡的幽暗，維持着往日的冷淡道，“仙師今日出門是要去何處？”

“對欸！”帆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了一樣，應和道，“父王說你今日有要事要做，有什麼是我們可以幫忙的嗎？我好久都沒放肆一把了！”

顧白挑挑眉，“确實有事要做，隻不過看你們敢不敢了。”

“能讓本少主不敢的事還沒出現呢。”

帆十分得意。“好啊，今日我要——”

顧白故意停頓一瞬，拉足期待後一字一句道，“我要炸祭場，順帶炸了祭司塔，給花月節添一道煙花，怎麼樣，敢不敢？”

他說完這句話觀察着兩人的神情，見帆滿臉驚訝後勾起一抹笑，他就說……

“需要炸藥嗎？還是用符紙？還是直接用靈力轟炸？”

帆激動的臉都有些紅，這反應着實出乎了顧白的意料，按理說他要炸了祭場等同于毀了花月節，身為少主的帆應該阻止，但現在……

看着眼前一臉興奮的帆，以及旁邊一臉冷淡的奚長漠，他摸摸額頭，行吧，這兩人都不是什麼正常人。

當然，跟這兩位都認識的他自然也不是什麼正常人。

他輕咳一聲，湊近兩人壓低聲音非常鄭重道，“我們這可是秘密行動，連代号都有呢。”

奚長漠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側頭看了看明顯正經過頭的人，張張嘴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而帆則十分震驚，壓低聲音驚呼，“還有代号？是什麼？”

顧白神秘一笑，“代号就是——拆遷大隊。”

“好耶！但是額……拆遷大隊是什麼意思？”

“這個嘛，”顧白撓撓下巴，自己先笑了起來，“就是高喊我們的口号：八十，八十，八十！然後手上直接靈力對轟的那種。”

“真的嗎？”

“信我，保真的。”他煞有介事。

奚長漠默默移開了視線，剛才那股熟悉至極的感覺果然是他瞎了，這個人依舊是不正經的。

顧白坑完一無所知的帆，拍拍手指向前方，自信滿滿，“拆遷大隊，出發！”

花月節的祭場設在主城中心偏南的地方，這裡早已建起高台，排成隊列的高台遠遠望去十分壯觀，而高台下，便是今日祭祀的主場地，九階台階環繞在圓台上，寓意着九九歸一。

三人到達祭場門口時，裡面早已來了将近一大半的人，祭司塔的靈官負責祭祀的準備工作，這個時辰，靈官們早已開始自己的任務，而那五位靈官長卻還未到來，看情況應當是要做最後壓軸之人。

顧白站在門口，眉頭挑了挑，目光掃視一圈後落在了門口負責登記的熟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