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煜的母親懷他的時候懷相很差,生産時又因為難産差點丢了命,有個天生華發的方士進言說趙煜是天生的兇惡之命,親緣淡薄,是以他并不得父母的喜歡,十二歲就被送到軍營,好“沖一沖他身上的煞氣”。
後來他逼父退位,登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大清洗。諸侯、外戚、方士,血流成河。華發方士死前感慨說:“我果然沒算錯。”可他也說不清,究竟是趙煜的命數促成的這卦,還是這卦促成了趙煜的命數。
子欲避之,反促遇之。但不論因果如何,趙煜手上鮮血淋漓,殺人不過家常便飯,再輕巧不過。
眼下縱使到了陌生的地界,也不會有所改變。
趙煜雲淡風輕地吩咐完,于他而言就算是了結了此事。一個欺主的奴才罷了,并不值得他多費心。
但昭俠聽了卻不由得愣住了。先前屬是他最義憤填膺,此時卻一副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的模樣,嘴裡呆呆地“啊?”了一聲,問道:“殿下不審他了嗎?”
他這時候倒心軟了起來,想起了先前那奴才口中的說辭,吞吞吐吐,發起了善心來:“可是他之前說,他是崴了腳才……”
如果不是看在他日後在冷宮中對主子不離不棄的份上,趙煜怎會留這麼一個蠢材在身邊?趙煜壓了壓眉宇,有些不怿。他雖然沒有親眼看到那奴才的行徑,但他長了耳朵,聽得見皇帝之前說“鳳儀宮有個小侍不太老實”。
這個皇帝扮豬吃老虎多年,能鏟除了趙家,勢必很擅長做表面功夫。難道會在人眼皮子底下勾搭小侍,還以為能推诿了責任?
承光放了名冊回來,聽了一耳朵鳳君和昭俠的對話,此時輕輕撞了一下昭俠的肩膀,叫他不要再多嘴,自己默默地給趙煜續了一杯茶。
然而,盡管他表面上看似是在擁護趙煜的意思,但既然聽見了命令,卻也沒有去執行,趙煜看得出來他其實也有話說。
接連被兩個奴婢頂撞,趙煜心裡不免生出幾分稀奇,這具身體究竟是何等的好性子,敢讓身邊的奴才有膽子爬床,敢讓宮侍質疑他親口做的決定?
不過趙煜雖然是輕易不能容人置疑的脾氣,卻也并非全無耐心。初來乍到,且看承光不是面慈心軟的那種人,便示意他有話直說:“怎麼?”
承光張了張嘴,一時不能言。他是今年剛入宮的奴才。依照舊例,後妃入宮時不得帶其他人,他背景清白,性格穩重手腳麻利,被調來供鳳儀宮驅使後,就被拿來當一等奴婢培養。
他很感念這份提拔之恩,因此不得不多為主人考慮。
“殿下,杖斃是不是……太嚴峻了些?”他組織着語言,勸道,“奴才知道您生氣,但那小侍不是沒能成事麼?況且,近來也……也不合時宜。太君後這段日子正在清修禮佛,前些時候還囑咐了各宮,說不要見到血腥。”他提醒了這麼一句後,就立刻跪了下來。
趙煜這下回想起那冊子上寫的“青君,原名張若呂,長樂宮高太君後調撥而來”,頓時了然這奴才是怎麼敢背着主人爬床的,原來本身就是送來給鳳儀宮添堵的麼?
他似笑非笑,暫且沒有說話。承光看不見鳳君的表情,但知曉自己這番話上秤論就是在挑撥兩個主子的關系,不由得更深地把頭磕了下去。
但他沒有選擇閉嘴,而是吸了一口氣,提起别的理由再勸道:“殿下,直接杖斃倒便宜了那個奴才,不若把他發配到浣衣局去?浣衣局整日勞作,日複一日地洗衣漿衫,稍有懈怠便要挨打受罰。把他扔到那裡,沒幾日就會被磨搓得不成樣子,這樣不比直接賜死更解氣麼?”
趙煜倒沒想到殺個欺下媚上的奴才還能引來連篇累牍的勸谏,心裡不由覺得有些好笑,表面卻并沒有什麼反應,隻道:“你起來吧。”
承光遲疑了一下,站起身。他見趙煜并沒有因為自己違抗命令而生氣,反而面色平和,即便是知道鳳君是個面冷心熱的人,心中也不免感動起來,愈發覺得自己沒有勸錯,那奴才的确不該殺,起碼不該現在殺。
畢竟鳳君入主鳳儀宮還不足三月,高太君後是長輩,怎麼好輕易地與之作對,生出事端?
再者說了,即便是殺人,哪有這樣大張旗鼓的?不都是暗地裡動手,不叫人抓到把柄嗎?這個命令一下,要是傳到太君後和皇上那裡,必定會留下個冷血善妒的罪名。承光不願意主子擔上這樣的罪責。
趙煜輕輕啜了一口茶,沒有擡眼。他雖然沒有生氣,卻也并不覺得自己會采納這個意見。這話表面上看似有理,實則太過天真稚嫩。
皇帝的戰場是朝堂,士兵的戰場是邊疆,後妃的戰場是後宮。
趙煜雖然對宮鬥一竅不通,但戰場總是相通的,鮮血會勝過一切手段。
鳳儀宮小侍叛主爬床一事,連皇帝自己都對這樁事心生不悅,他不借機整頓了人,肅清了鳳儀宮的風氣,反而去讨那個故意使他難堪的人的好?
如果裝乖順就能成事,這具身體難道不夠乖順麼?一個大家族培養出來的鳳君,親生的孩子都能被奪走,還任由仇人有懷孕生育的機會。下場如何?冷宮自盡罷了。
趙煜側目掃了承光一眼,目光不輕不重,眼裡也沒有什麼淩厲的情緒。但這一眼過去,立馬把人看得僵住了。
他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才幽幽問道:“這麼說,你是要我把這事輕輕放下了?”
承光聽出了鳳君的語氣,這下不敢再說話,惶恐地垂首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