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煜卻盯着她,緩緩開口道:“這就是姨母為什麼對你失望。”
趙璇心中一顫。
演武司監聽着兩人的對話,覺得這些話是她們這些外人不便聽的了,本想找個由頭撤走,但不見趙煜有任何示意,隻好眼觀鼻,鼻觀心,權當自己是個聾子。
“姨母對你失望,不正是因為你時時刻刻都在對自己失望嗎?”趙煜靜靜地看着趙璇的雙眼,說道,“拿射箭一說,立射、跪射、弋射、騎射、車射……種類繁多。我不過在立射上赢了你,便說自己有資格教育你。可其他的類目呢?騎術,謀略,兵法呢?”
趙璇眼神不由一動,嘴唇緊抿。趙煜微微搖頭,道:“況且以你立射的成績,士卒對你心服口服,馬司監都贊不絕口,隻不過輸了兩個人,卻這樣的慚愧失落,覺得自己才薄志大。你連自己都不看好自己,又憑什麼讓姨母放心你呢?”
趙璇嗓子發幹,一時難以言語。趙煜注視着她的雙眼,最後耐人尋味地說了一句:“怕是唯有将你納在她的羽翼之下,姨母方能覺得安心罷。”
靶場氣氛靜寂,趙璇愣在原地,心中浮起連自己都無法言明的異樣情緒。趙煜觀其神情,就知道對方必然被觸動了,心中一哂。
兒女渴求父母肯定的眼神,趙煜見過太多了。趙璇雖然想要掙脫趙家的束縛,但當兩人談及趙婧時,趙煜一眼就能看出她對母親的感情,是畏,但也敬;是疏離,但更渴望親近。
威勢從不能真正使人真心臣服,隻有攻心為上。
“姨母脾氣嚴,心裡想什麼,從不會輕易說出口。”趙煜簡單地就猜到了這對母女的微妙關系,淺歎道,“那天和姨母吵架,恐怕是表姐第一次頂撞姨母吧?”
趙璇被猜中了情況,有些不自在地應了聲:“是。”
“母女之間,有些話或許早該說破,卻始終未曾言明。”趙煜輕歎一聲,轉頭看向演武司監,“果然是一對親母女,性情是如出一轍的内斂。趙校尉此番來到演武場,想必也是嘴上不說,心裡卻倍感壓力吧。”
演武司監忙道:“趙校尉雖沒有進過軍營,但卻有這般好身手,足以見得趙校尉是真心喜愛從武,又何需有壓力呢?”
趙璇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演武場接納了她,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她的姓氏上了,一時心情複雜。明白趙煜和她比試,除了要點醒她,更是為了讓衆人在第一天就見識到她的實力,不再對她抱有偏見。
趙煜見趙璇難明的神色,便知道自己已經收服她了大半,心中滿意。但過猶不及,轉頭提起:“李笙,你到演武場多久了?”
李笙一直默默站在後面,聞言表情微動,但隻能上前一步回話:“回殿下,三年了。”
“一直在演武場擔任馬夫?”
“是,殿下。”
演武司監表情一緊,恐怕鳳君會問出些什麼。趙煜卻泰然笑道:“以你這樣的身手,當個馬夫實在有些大材小用。今日你與趙校尉也算是因武結緣,她初來乍到,手下正缺得力之人。你不如跟在她的身邊,做一個署理也好,也好施展抱負。”
演武司監一愣,随即便是欣喜。殿下沒有追問李笙的身份,反而輕易将她撥給了趙璇,真是虛驚一場,大喜臨頭。急忙捅了捅趙璇:“還不快謝恩?”
趙煜這雙眼睛見過多少人,忠臣、奸臣、密探、刺客,又怎會分辨不出李笙絕非什麼普通角色?笑道:“以後趙校尉在演武場,還是要多多仰仗李署理了。”
李笙垂首道:“謝殿下的恩典,殿下言重了。”
把事情都交代完,趙煜這一趟目的既已達成,便後知後覺察覺到了胳膊的疼痛,神色如常道:“既如此,演武場軍務繁重,我就不多留了。”
演武司監連忙說:“殿下哪裡的話。”
趙璇不自覺身體微傾了一下。“不用送了。”趙煜好笑道,“不是跟我說才剛領了官服,看過靶場嗎?表姐日理萬機,還是不勞煩你了。”
趙璇聽着面上不禁一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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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轎和幾個宮侍都在演武場的大門外面候着,趙煜并未讓他們随行。演武場内全是年輕活潑、英氣勃勃的适齡女子,而幾個近侍都是未成人的少年,哪怕再老成持重,進去也難免覺得有些羞窘,渾身不自在。
趙煜懶得看他們腳步都情不自禁往小裡邁的模樣,索性要和趙璇談話,便沒讓他們跟進來。
幾個宮侍在外頭等了大半個時辰,期間時不時聽見遙遙而又猛烈的叫好聲,心裡早就好奇了。見鳳君終于出來,趕緊要扶殿下上轎,趙煜卻側了一下身,略過了他們的手,直接坐了下去。
承光最先發現鳳君雙臂下垂的異樣,吓得臉色微微一白:“殿下?”
趙煜輕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承光便不敢再繼續說下去,内心惶惶,一路驚憂交加地回了鳳儀宮。
此時趙煜的雙臂已經完全無法擡動了,輕微一動便劇痛無比。幾個宮侍急得紅了眼眶,忙不疊地服侍趙煜脫衣上藥。
黃色的藥物塗滿了他的肩膀和手臂,明夷猶覺不夠,急急道:殿下,奴才還是去鹹樂宮一趟。陛下習武,宮中常備着最好的傷藥。”
趙煜并不想讓皇帝知道此事,否道:“不用了。”便要起身穿衣。
承光不知道他真正的顧慮,勸阻道:“殿下,即便您不想讓外人知道您受了傷,可明日您要去長春宮用膳,到現在隻剩了不到一天,手臂怎麼能恢複得好?到時候太皇太後難免會看出端倪。不如早些醫治,殿下也好少受些苦。”
趙煜皺眉,微微坐直了身體。怎麼,鳳君去請安,還要陪着太皇太後一起用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