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低沉了些:“而且,興平府内,似乎也不甚安穩。有些流言,說是匪患猖獗。有些地方,甚至官倉空虛,糧秣不濟。”
林誠在旁默默聽着,聞言心猛地提起:“那會不會打到咱們這兒?要不要提前準備?哪裡安全?可要往都城遷?”
許之珩搖頭,“萬不可遷往都城,一旦金兵破關,便是内憂交困,屆時都城就是最危險的地方,甚至不如躲到山裡安生。”他又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許某也不過是一屆商賈,對朝堂上的事也是知之甚少,但瞧着如今的形勢,有備無患。”
林窈從未信他隻是尋常富戶公子,這人無論氣度還是行商能力,都非普通人家所能培養。雖不知他為何隐瞞身份,但彼此不過泛泛之交,犯不着戳破。
她把許之珩的話消化了一番,意思就是,如今多事之秋,金兵威脅是其一,更要緊的是國内政權不穩,各方勢力争權奪勢,攪得政局混亂。此時,人越集中、越顯眼的地方,越易成為各方争奪的目标。
她幾乎能确定,不久或将有惡戰。但此刻她反倒冷靜下來了,比起之前提心吊膽、不知何時會陷入戰争,如今至少能提前準備。隻要備足糧食,即便躲進山裡,也能活命。“多謝許公子指點,快嘗嘗這鹽焗雞,冷了便不好吃了。這兩隻用了不同做法,你碗裡的是蒸的,鮮嫩多汁,另一隻是裹着荷葉和泥巴烤熟的,帶些荷葉香,肉質更緊實油潤。”
金玉擡起頭:“我更喜歡蒸的,郎君快嘗嘗!”
許之珩撕下一塊雞肉,軟嫩的雞皮裹着瑩潤肉汁,香氣尚未入口便鑽入鼻尖。他咬下一口,鮮嫩的肉質在口中咀嚼,鹹香與肉香交織:“果然不錯!這竟是用鹽焗出來的?”
“并非全靠鹽,雖說叫鹽焗雞,鹽隻是調料之一,裡面還加了許多其他料。這鹽焗雞用鹽焗雞粉便可做。” 說着,林窈起身去了後廚,不多時捧出個小陶罐放在桌上,“這裡是鹽焗雞粉,公子回去吩咐府上廚子,用這粉末塗滿雞身,雞腹内放蔥姜去腥,再用蒸籠蒸上兩刻鐘即可。”
許之珩見她如此大方,調侃道:“這如何好意思?林小娘子就不怕我琢磨出秘方拿去賣?我可是珍馐樓的少東家,手下大廚不少呢。”
林窈真心感激許之珩。古代消息閉塞,她無人脈無财力,根本無從知曉局勢。今日他雖未明言戰事,卻也點得差不多了,更指了條明路。他們得開始儲糧了,若等糧食漲價,手裡這點錢怕買不了多少,屆時恐未戰死先餓死。“公子是光明磊落之人,豈會做這等下作事?再說公子幫了我們許多,不過是吃食上的東西,若喜歡,盡管拿!”
許之珩挑眉:“哦?我若獅子大開口,林掌櫃可要大出血了?”
金玉吃了半飽,總算有心思插話:“郎君就是貪心。” 他擦了擦手上的油,将鹽焗雞粉揣進懷裡,嘿嘿一笑,“林小娘子太客氣了,這雞粉我就代郎君收下了。”
送走許之珩主仆,林誠拉着林窈便要商量采買糧食,甚至連夜就想搬回林家村,“阿窈你是不知道金兵的可怕,聽說他們生啖人肉!最是喜歡小娃娃和小娘子!”
林窈見他一副金兵明日便要打來的模樣,隻得先安撫:“不必慌張,聽許公子的意思,這杖一時半會也打不過來。買糧之事需從長計議,買多少、何種糧食能長期存放,都要細細考量。眼下先把調料工坊的事辦妥,多賺些錢,方能多買些糧。”
聽了林窈的話,林誠才稍稍冷靜下來。他忽然一拍大腿,急道:“對!你說得在理,隻是我們還得和裡正爺爺說一聲這事,不然等金兵真打過來,全村人都得遭殃!”
林窈輕輕摩挲着指尖的薄繭,并未即刻應下林誠的話。
她轉身從牆根抱來一捆幹柴,“阿兄,此事急不得。你我做買賣手頭活絡些,能囤糧是造化。可村裡哪家不是土裡刨食的莊戶?如今一石粟米賣六百文,誰家能掏空家底去賭一場未必來的戰事?“
林誠沒有說話,林窈繼續說道:“若真挨家勸着囤糧,日後仗若沒打起來,滿囤的陳谷換不回銀錢,誰家不會怨咱們?那時節唾沫星子能淹死人,誰還管咱們是想護着大夥周全?”
她将幹柴塞進竈膛,火星子噼啪燃起:“眼下剛入冬,金國人自己還靠着劫掠過冬呢,哪來足糧南侵?倒不如尋裡正爺爺說說,讓各家把秋糧省着吃,别再往鎮上糧鋪送了。等開了春,帶青壯們上山圍獵,多曬些鹿肉幹、熏些山豬肉,山裡的獵物不費銀錢,總比掏空家底強。”
林窈見林誠垂首沉默,隻當他還沒想明白其中利害,正要繼續分析,卻見他忽然擡手,粗粝的掌心輕輕覆上她的發頂。
林窈見林誠還是不說話,以為他是對自己收的話不認同,還想繼續分析,林誠就摸了摸她腦袋:“阿窈,你總是比我看得透澈,原該是我護着你長大,如今卻要你一遍遍與我分說利弊,是阿兄沒本事,讓你小小年紀便要操持這些。”
林窈心頭一震,脫口而出:“什麼拖累不拖累的,我們是家人,家人之間就是要相互扶持。”她粲然一笑,“咱們一家人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