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潇的語氣很溫柔,華瑤勉強答應道:“好吧。”
謝雲潇左手托住華瑤的腕骨,右手輕輕挽起她的衣袖,她的手腕上還有淤青,紅腫尚未消退,看起來又青又紅,她竟然忍到了現在。
謝雲潇聽說,強盜襲擊驿館的那天晚上,華瑤臨危不亂,率領侍衛救出了人質,砍死了數十個強盜。這樣看來,應該是在那個時候,她的手腕受傷了。
謝雲潇語聲更低,隐含幾分憐惜之意:“傷到了筋骨,還沒上藥嗎?”
華瑤一點也不在意:“小小傷口,過兩天就好了,無所謂的,我的武功很高強,傷口恢複也很快。”
謝雲潇仍在研究她的傷勢:“既然是小傷,為什麼一碰就疼?”
華瑤反駁道:“也沒有一碰就疼,我并不柔弱。”
謝雲潇改變了話術,像是朝臣谏言一般,很客氣地說:“殿下天資聰慧,學識淵博,行事也有深謀遠慮……”
謝雲潇還沒說完,華瑤點了一下頭:“嗯,當然。”
謝雲潇笑了笑,又說:“涼州有一句俗話,‘有病需早治,有藥需早吃’,殿下一定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華瑤小聲道:“你為了哄我吃藥,說了這麼多好話。”
謝雲潇放開她的手腕:“忠言逆耳,隻怕你聽不慣。”又招呼道:“請跟我來。”
這一間屋子也不過兩丈見方,沒有桌子和椅子,隻有一張案幾和一張木床。那木床靠着一堵牆,緊鄰着一扇紗窗,月光朦胧,透過窗紗照下來,灑在床頭,交纏着樹影,增添了幾分幽韻。
床上鋪着被褥和枕頭,幹淨整潔,還蓋了一層遮塵的棉布。謝雲潇掀開棉布,讓華瑤坐在他的床上。
謝雲潇拿出一隻包裹,找到了一瓶金瘡藥,這也是涼州的特産。他把藥瓶遞給華瑤,華瑤又問:“你不幫我上藥嗎?”
不久之前,謝雲潇抓住了華瑤的手,那是他此生第一次與旁人肌膚相親,似乎有些不妥,他很快就松手放開了她。
此時此刻,華瑤把自己的手腕伸出來,沒有一點猶豫,也沒有一點懷疑,像是完全不在意他們之間的親密接觸。
謝雲潇提醒道:“你我畢竟是男女有别,私下相處時,應該注意分寸。我不能再幫你上藥……”
華瑤也察覺到了,謝雲潇這個人,真是很正經,也很好玩。
華瑤打斷了他的話:“你剛才不是和我牽手了嗎?現在又要和我講分寸,你這樣反複無常,又是什麼意思呢?”
她把玩着藥瓶:“有病需早治,有藥需早吃,這是你教給我的道理。”
卧房裡燭燈明亮,華瑤又看了一眼謝雲潇。他坐在燈影裡,隐含着幾分幽暗意味。
片刻之後,謝雲潇才解釋道:“剛才我看見你的手腕有些紅腫,隻想檢查你的傷勢,并不是故意冒犯,請見諒。”
華瑤催促道:“你快幫我上藥啊,再不上藥,我的傷勢就會惡化了。”
謝雲潇沉默地坐到她的身側,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腕。他的指尖沾了一點藥膏,抵住了她的肌膚,緩慢地塗藥,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像是在給一件價值連城的名貴瓷器塗抹釉彩。
謝雲潇的手指修長勻稱,骨形極美,色如冷玉,真是完美無缺,也很值得把玩。
華瑤看着他的手,又想到了什麼,悄聲問:“我送你的那首詩,你還記得嗎?”
謝雲潇報出詩名:“明月夜河上華瑤送别謝雲潇。”
華瑤很疑惑:“為什麼這首詩……被傳了出來?涼州的三歲小孩都會背了。”又很慶幸:“還好涼州人都不知道,那首詩是我寫給你的。”
謝雲潇的手勁稍微加重了一分,華瑤也沒覺得不對,還有些麻麻癢癢的。她懶散地倚靠着床柱,聽他說:“那首詩寫在一張手帕上,被我的兄長看見……”
華瑤忽然靠近他:“你把手帕放在哪裡了,為什麼會被你哥哥看到呢?”
謝雲潇停頓片刻,才回答道:“手帕放在書房……”
華瑤懶得聽他說前因後果,她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不錯,我和你算是以詩會友、以文會友,你把那首詩放在書房,真是放對了地方。”
謝雲潇扣上瓶蓋,又把整瓶藥交給她:“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房。”
華瑤拒絕道:“幾步路而已,我可以自己走回去,你早點休息吧。”
華瑤的身影飛快閃過,轉瞬之間,她跳到了門檻之外,穿過一片樹蔭,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裡。
*
次日清晨,華瑤起了個大早,又把隊伍清點了一遍。
尚未痊愈的傷員,已被她留在了豐湯縣,剩餘的兩百名侍衛,跟着她前往鞏城。她想組建一支軍隊,隻能調用鞏城的官兵。
當天上午,華瑤離開豐湯縣,柳平春為她送行,又看見了杜蘭澤。
柳平春盯着杜蘭澤,沉默半晌,忍不住說了一句:“殿下,我師姐她體弱多病……”
華瑤道:“你放心,我會保護她。”
柳平春雙手抱拳,向着華瑤深深一拜。
杜蘭澤回應道:“保重,師弟,來日再會。”
柳平春的心裡很惆怅,說不出一句話。他和杜蘭澤都知道,杜蘭澤追随華瑤,不僅是為了剿匪,也是為了建功立業,将來還要經曆多少危險?那是無法預料的。
天氣晴朗,陽光明亮,杜蘭澤登上了馬車,華瑤也坐到了馬背上。
華瑤告别柳平春:“來日再會,柳知縣!”
柳平春道:“殿下保重!”
華瑤率領衆人前行,謝雲潇跟在她身後,背影依舊挺拔潇灑。馬蹄聲漸漸遠去,前方高山連綿起伏,延展至天際,消失在蒼茫雲端。
柳平春擡頭望天,喃喃自語:“諸位一路順風,萬事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