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幾錢兒能買一本的書爺何必要花十幾兩銀子求什麼孤本兒,這不造作麼。
然沈山山就是個造作玩意兒,爺我屋裡藏的孤本都是沈山山這作事兒的娃娃慫恿着買的。
沈山山這人别的沒有,就隻有收書這一個癖好。
他慣常不趕那新書的新熱勁兒,不管是詩集子還是雜書話本兒,他隻等善本珍本校好了由人給他送上府,從來不買連印的常刊,若聽說什麼舊書好看,他要麼就找書局子幫他尋覓,要麼就找那起子老叟窖藏的前朝遺本,擱跟前兒都能聞見一股子酸臭黴味兒的那種,越黴味兒他還越寶貝得緊。
看得我雞皮疙瘩能起一手杆子,忒糟心:“上頭不會附了啥不幹淨的東西吧?”
彼時沈山山捧着本補了鑲頁兒的庚子年版江湖紀文,躺在他家後院兒闌幹上尖着指頭翻,看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兒,跷在膝蓋上的腿都一搖一搖的:“就要不幹淨才好呢,嗐……你不懂。”
說完他還挺牛氣地轉了個身兒背對我,狀似嫌我俗。
呵,我心裡想,爺我還就嫌髒,就不懂,就俗了,怎麼地吧。
那時候日頭挺好,暖得叫人想脫衣裳。我被曬得暈乎乎的,抱着他家廊柱子盯着滿園兒春花發呆,俗氣地從短尋思到長一腦袋詩詞歌賦鬥雞走馬神遊太虛,他不俗,每日瞅他的書作他的業習他的字兒,坐那兒不說話也能待一下午。
我原以為那又是個無言不擾的下午,直到沈山山過了很久忽然說:“孤本不會再有了,所以更招人疼啊。”
他半垂的眼從江湖紀文補得一道白一道黃的書殼兒後頭露出來,日影綠樹瓊花下,裡頭就像掬着捧幽井裡的清水,外頭景色夭夭灼灼,像是能映進去,卻又好似根本映不進去。
沈山山從書上扭頭來瞧我,挽起眼梢沖我笑:“孤本呢,就是叫人想看,也好看,卻又舍不得看……想想其實挺苦。”
說完他目色又轉回書頁子上,一時哈哈着不知是笑自己還是歎自己,搖頭晃腦地哂道:“我自己都覺得魔怔,你說我這人是不是怪?”
【陸伍】
那夜我捧着西山雜話的孤本兒看得捏着被角兒抹眼淚又拍着床闆兒大笑,外頭徐順兒都給我吓醒幾回。
“爺,啥那麼好看啊,”徐順兒被我叫來的時候,揉着迷瞪瞪的眼睛倚在門口瞧我,“趕明兒我也買本瞧瞧。”
我笑徐順兒:“這書是孤的,可惜外頭早沒了。”
“今後不印了?”徐順兒能懂什麼,隻順着我叨叨罷了,“爺,哪能就這一本呢。”
“昭熙年的宋钊、王慧爾注本,大半還真隻有這一本了。”我把那書合上放去封殼裡招呼徐順兒來拿。
徐順兒聽不明白,過來懵然接了書,聽我囑咐他翌日一早給沈山山送過去,他便應下出去了。
我熄了燈躺在床上,不知想着什麼,終于是睡過去。
【陸陸】
我現下在想,大半我那時候是怕的。
隻怕今後我再不會這麼去迷上一本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