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柒】
好書後來也有過,雖非本本都是西山雜話。
那會兒距了現下好多年,這些年中買書尋書我與沈山山光顧過不少書局,後頭也不知為什麼,大半愛看的竟還是出自崇文。
年初的時候崇文書局鬧了場事故,還是場雙殺命案,如今想起來也似場戲。
崇文書局一度捧紅過不少名筆,當中有個最紅的叫蘭草生,專寫俠客故事。可那蘭草生實則是個空簍子,真正的拿筆是個小書生。小書生替蘭草生寫的不少書裡,章台柳夢傳和大溪落寇我少年時還挺熱火朝天地追過一陣兒。
那兩書可緊俏得離奇啊,首印都不見能搶得着,挺多達官顯貴買來送禮,買書得排隊。
我那時候十六七歲,雖也是國公的兒子、太子的侍讀,可拿我爹的名頭去插隊怕我爹知道了揍我,拿東宮的名頭去要書又怕有心之人說太子禦下不利招惹麻煩,而沈山山是崇文的大戶,可他要考學了被他爹關在屋裡溫書,我也沒好意思麻煩他,故好歹排落了兩回,在東宮裡成日看不見新書撓腸挂肚食不知味,日日去勤學館兩眼望天自己在腦子裡編後話,課業自然寫得亂七八糟。
這惹得先生終于到我爹跟前兒說我恩科臨近也無心學業,于是避無可避地,我爹終于還是揍了我。
我晚上回東宮時臉上正像如今似的旌旗飄飄,皇上看着挺生氣,問我這幾日究竟怎麼回事兒,我這才絮絮叨叨說這般那般沒看上大溪落寇那般這般。
估計當時皇上氣得就差能吐口血:“就為了本兒書?”
我以為皇上會笑話兒我,已挺着身準備經受他嘲哂,可隔了會兒,他卻似挺欣慰地拍了拍我腦袋,安然笑着說:“如今清爺還知道不給東宮惹麻煩,懂事兒了,這我得賞你。”
雖他這模樣好似将爺當作了他的小狗兒,可爺我不在意,隻因這賞之一字叫我仿若看見了黎明刺破天邊兒魚肚白的那種曙光。
我想我就要有書看了,興奮得連腳趾頭都是勁兒,恨不能繞着東宮跑上三圈兒半,高呼幾聲太子爺千歲。
果不其然,那書比我想象中來得更快。皇上都沒等天亮,漏夜就點了個人出宮,也不知從哪兒給我找來了全套大溪落寇,更兼一本兒才印好還沒上售的終話,這可解了我燃眉之急。
那書忒新鮮忒好看,爺挑燈夜讀兩宿,深感人生圓滿,而皇上終于能見着我這草包收了心安心溫書,也算是遭人間奇事兒,大約他也是圓滿的。
連我對大溪落寇都有這勁頭,别人也該是一樣的。估摸那幾部書給崇文書局賺了不老少銀子,然大把銀子自然都給了蘭草生,呼聲名頭兒也都是蘭草生的。小書生一點兒沒得着好,忍了好幾年,到今年年初終于狠心說要自個兒立名,結果崇文書局拒了他,說他自己立名兒可賣不出去,立名兒之後蘭草生這路子也斷了,不能行。
書局文契綁着小書生他去不了别的地兒,于是小書生氣紅了眼怒蒙了心,大半心裡都是他自個兒寫的七俠五義,一時惡向膽邊生,将崇文書局的掌櫃給捅了,二櫃驚怒之下與之厮打起來,又将小書生給捅了。
于是二櫃畏罪跑了路,崇文書局一時大亂。
此事出了,擱到我爹治下的刑部查了老久,沈山山他們京兆司也要管管那書局的幾幢樓盤子,二司聯袂,沒想到查來查去又查出了書局漏稅銀的案子,如此除了封館再無他話。
這麼着,風光了幾十年的崇文書局說垮就垮了。
真怪可惜的。
我可惜着崇文書局,不由再回想當年那大溪落寇是個什麼故事,可那故事卻早與我腦瓜子裡頭所有的俠客故事融為一體,再分不出哪個是哪個,就連角兒啊景兒啊都蒙混成一鍋粥,是菜是肉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