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他追得胸口喉嚨都在顫,跑了恁長的廊子腦袋幾乎是懵的。
然我心裡清楚得不能再清楚,隻提氣兒往他身道前一跪,擡頭便望他道:“爹,我明日就收拾。”
“我入宮。”
【柒貳】
爹每日都打西宮善德門進部院去做事兒,入宮于他是再尋常不過的一項,他不覺得有什麼要緊。
況宮中也不是就褫奪了我侍讀的名頭,我再入宮也算情理中,不過同過去一年中每次歸家後入宮一樣兒,在宮門點個冊便能進了。
我爹說我要入就入,甭跪着礙眼,滾去早些洗了睡明日一早好走。
按理講我在宮中遭黑手的事兒我爹當是有數的,故我跪那兒打心底兒還指望他老淚橫流地勸我一勸我再執意要走地演一場生離死别,哪承想爹他不做這些沒用的。
我隻得起了身去洗洗睡。
唉,我那時想爹他依舊是嫌棄我的,這就是為何我明明入東宮做了侍讀占了那麼緊要個地兒,他那造反的大計也從不同我講。我隻偶然瞧見他同大哥二哥絮絮叨叨立在書房裡這般那般,他們皆避着我,估摸憑我這腦瓜,怕我聽了不慎走漏風聲給家裡惹麻煩。
既他不同我講,從此起我也當我不知道,今後要發生的事兒便發生,發生了再想發生後的事兒,不發生的我也犯不着老膈應自己,且今後再說罷了。
爹不在意我入宮,我自己在意就成。
頭夜裡我躺床上望着帳子甚至沒能睡着。
過去我夜裡無眠總不是因為我爹那大計就是因為沈山山,怕是興奮也皆因馬場有了新馬,或城裡來了新戲班子、雜書出了新冊子。可定了翌日入宮的那一夜,我家的破事兒和那些雞毛蒜皮少年心性、少俠妖女賊匪英雄的故事竟一樣兒都沒入我腦子。
破天荒頭一回兒,我竟離奇地隻想着自己。
我在想我入宮後會是什麼個情狀,東宮一園的楓葉是不是又黃了紅了挂滿遊廊鋪滿了石闆道,皇上會在做什麼,他乍見我時會是個什麼神情,我大字兒認不全那勤學館的書要怎麼念,三年後我真能考上學麼,我會做個什麼官有些個什麼政績,我會不會比二哥更出息……
那是我頭一遭因進宮而雀躍,因那俸祿官途的隐約将來而興奮得睡不着。
多少年了,旁人皆道我是個草包,我爹從不信我能做什麼,國公府上下都不信我能做什麼,整個京城全不信我能做什麼。
然現下不同了,現下竟有人信我了。
竟有人擱了個将來在我頭頂上放着。
他隻望我能跳一跳。
我想,那我合該跳一跳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