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除卻林家嫡親,尚有數名與林家交誼深厚的世家子弟受邀而至,此番聚會,意在彰顯太子妃之位穩固如磐。
哪曾想竟出了這麼檔子事。
汴京城中,誰人不曉林太傅之名,他乃是有口皆碑的謙謙君子。為人正派,從不去煙花之地,是朝中清流。
府中後宅僅有正妻錢氏及一陪嫁之妾,其情之專,令人稱羨。
城中貴族婦人哪個不是對錢氏豔羨不已。
而今,聽到這等逸聞轶事,賓客們無不側目,紛紛将目光投向林太傅。
隻見他面色不變,隻眼神中極快地閃過一絲不明情緒。
蹙眉呵斥:“老四,你喝醉了,休要在此胡言亂語,還不快退下!”
林四叔一臉茫然,堅持道:“我沒醉,那小娘子确确實實自稱是大兄之女,我難道還能騙你不成?”
林婠握着杯盞的手微一緊,四叔說的,是林妗?
側目望向身旁的趙翊,他正慢條斯理地輕啜杯中殘茶。壁柱上懸挂的八寶琉璃燈,發出的光灑落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變得影影綽綽。
林太傅臉色鐵青,但他也清楚,若是他出面制止反而會弄巧成拙,遂向下座的林二叔投去一個眼神。
林二叔心領神會,起身走過去拉住林四叔的胳膊,就要将他往外拽。
“老四向來魯莽,定是遭人愚弄……”
林二叔話未說完,已被林四叔憤然打斷。
“我并非愚鈍之人,此事我已細查,絕無虛假。若你們不信,我現在就去将那小娘子找來,你們親自問她便是!”
林四叔言辭鑿鑿,不容置疑。
一時間,宴席上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賓客們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靜候好戲。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若再任林四叔胡說下去,林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咚——
林老夫人手中龍頭拐杖重重一擊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老四,你醉了!”
這一下,林四叔如同被冷水澆頭,酒意瞬間散去大半。
他環顧四周,見太子趙翊端坐高堂,滿座賓客皆在注視,頓時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臉色煞白,身形踉跄。
“我……我确實是醉了,方才所言皆是胡話。”
林四叔連忙改口,企圖挽回顔面。
此時,戲台上的戲曲恰到好處地落下帷幕,趙翊撫掌大贊:“好戲。”
也不知他說的是戲台上之戲,還是方才林家這出突如其來的“大戲”。
諾大的戲樓靜了一瞬。
随後,稀稀落落的掌聲漸漸彙聚成雷鳴般的喝彩,宴會再次恢複了先前的熱鬧與喧嚣。
而方才的那一幕,仿佛隻是宴席間微不足道的一個小插曲,很快便被衆人遺忘在了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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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婠本想留下看看四叔說的那女子是不是林妗,奈何宴席一散,她就被錢氏推上了趙翊的馬車。
林婠急了,就算那女子不是林妗,父親突然冒出個女兒,對阿娘而言也定是個打擊。這個時候她怎麼能放心,阿娘一人在這府邸呢。
剛才祖母的臉色她可瞧得清楚。祖母一向嚴厲,有點什麼事,不分青紅皂白就隻呵責兒媳婦。
便是那噬酒如命的四叔,每每惹出點事,祖母就隻會責罵處罰四嬸。
錢氏愛憐地摸了摸林婠的臉。
“婠婠,安心回東宮去吧,與太子殿下和睦,你幸福了,阿娘的心也就安了。阿娘這邊無需你挂念,阿娘還盼着你為皇家添丁進口,抱上那金貴的小皇孫呢。”
提及小皇孫,林婠心中不禁一顫,左手下意識地握住右手手腕。
前世,她這裡戴着一隻從不離身的瑩黃暖玉手镯。
擡眸看向馬車内,趙翊端坐在車凳上,雙眼微阖。
光線透過半卷的淡藍色绉紗,照亮他的側臉。他整個人就像是用筆觸一筆一筆點染上去的,沒有半點煙火氣,像是尊端坐的神像。
[這暖玉手镯是用特制的絕孕藥水泡過的,所以才會是瑩黃色。]
前世林妗的話,就像一個揮散不去的噩夢,盤旋在腦海裡。
他真的會對她這麼狠心嗎?還是前世林妗騙了她。
馬車剛駛出林府那條巷子,趙翊就睜開眼,丢下一句'朝堂還有事。'頭也不回地下了馬車,走了。
就像是與她多呆一刻也不願。
林婠看着垂落的車簾,手指緊緊絞着衣袖,心中冷笑。
他這麼着急,定是去找四叔打聽林妗的事吧。
也是,剛有他心上人的消息,自然是迫不及待了。也是難為他堂堂太子殿下,還屈尊纡貴陪她演戲。
胭脂挑簾進來,見林婠眼眸低垂着坐在昏暗裡。随即會意,輕聲笑道。
“娘娘莫要多想,殿下定是因朝中有要事,才匆匆離去的。奴婢剛看到那邊有位大人在等殿下。”
林婠望向街道轉角,趙翊的身影已無蹤迹。
隻餘天邊墨雲壓頂,風雨欲來。
胭脂急急地讓車夫将馬車趕得快些,林婠看着路上行色匆忙的人們,很想讓馬車掉頭回林府,但終究隻是想想。
她不能再讓阿娘為難。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沉悶的濕氣,仿佛連呼吸都被無形的力量緊緊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