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姜億喜歡這樣的吵鬧，不管是歡呼也好，失敗時的洩氣也罷，人群的喧嚣，總是會顯得生動異常。姜億覺得自己心裡的聲音都被外界的聲音一一掩蓋了，而這樣那樣讓人擾心的煩惱，也在這樣的吵鬧中變得無關緊要了。

姜億一直陪有些緊張的夏安安坐在觀衆席，偶爾說些能讓她放松的話。她卻因為緊張，一直不停地給自己灌水，一個小時已經跑了三趟廁所了。

“你别緊張啊，放輕松，就跟你平時跑步一樣。重在參與，名次什麼的都不重要。”姜億很是心虛地說出了這番話，她其實很清楚，要比賽的人不是她，她可以輕而易舉地說些漂亮話，但真正上場時的緊張從來不是說幾句話就能緩解的。

而名次怎麼可能會不重要呢？身陷戰局的人怎麼可能會不在意呢？

姜億看着她漸漸蒼白的臉色，越發擔憂：“你怎麼了？”

“我有點不舒服，我早上沒吃早飯。”

姜億的語氣有些急：“你怎麼能不吃早飯呢？”

“本來想着來學校吃，結果太緊張給忘了。”

夏安安快要哭出來了，她的手指緊緊揪着姜億的袖子：“我肚子有點疼。”

姜億徹底急了，和體育委員扶着人去了醫務室。

學校的校醫是一個年齡已過半百的叔叔，經過了他的一通檢查，夏安安應該是沒吃早飯引起的胃疼。

檢查完，校醫叔叔頗為語重心長地教訓道：“我說你們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老是吃垃圾食品就算了，還養成不吃早飯的壞毛病，到時候真的把自己折騰出病來，後悔都來不及。”

三個女生唯唯諾諾地聽着，低垂着頭，誰也不敢說話。

夏安安虛弱地躺在校醫室的小床上休息，醫務室裡很安靜，和體育場上的喧鬧截然不同。

體育委員突然說：“你都疼成這樣了，運動會可怎麼辦？”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裡都是迷茫。

操場上，姜億撈起自己的長發，用手指代替梳子，然後取下手腕上的皮筋繞了幾圈。

高高的馬尾有說不出的英氣。

“你能行嗎？”蔣熠作為檢錄人員為她别上号碼牌，對她作為臨時替補上場很是擔憂。就她這樣細胳膊細腿一點肌肉都沒有的樣子，怎麼也瞧不出來是能扛住1500米的人。

姜億已經沒有心情想那麼多了，來都來了，破罐子破摔吧。她盯着長長的跑道，眼睛裡有清晰可見的堅定：“我可以。”那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從哪生出的自信。

槍聲響起，運動員紛紛起步，一切都很順利。

姜億一直覺得運動員開跑時的這聲槍響，很神聖。就像動畫片裡的主角，每當要與惡勢力進行戰鬥的時候，振奮人心的背景音樂總是會适時響起。她總是想，這樣的背景音樂一定不僅僅是為了渲染當時緊張的氛圍，更是為了解讀角色的心理活動，因為角色的内心，一定和背景音樂一樣，恢弘大氣。

至少姜億此刻的内心毫不平靜。

檢錄時蔣熠對自己說：“長跑講究的是把控自己的節奏，按你舒服的速度來，不要太快，最重要的是要保持呼吸，不要亂。所以不管别人跑多快，你都不要慌，一定記住按你自己的速度來。”

姜億按照蔣熠教她的，穩住步伐，保持呼吸，盡量不讓自己去想能不能跑完這種問題，也盡量無視其他運動員給自己帶來的無形中的壓力。

但是當她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又一個人加速把她甩在身後，她的心還是控制不住地感到慌亂。

快跑完一圈的時候，她的步子開始變得沉重，呼吸也開始有紊亂的迹象。

心裡有個聲音響起：“好累啊，我不想跑了。”

她的腦子在停與不停之間不斷拉扯，卻陡然聽到觀衆席整齊的助威呐喊：“姜億，加油，姜億，加油。”

是班上的同學。

姜億接收到了其中振奮人心的鼓舞，穩了穩心神，繼續艱難地邁着步子，她安慰自己：再堅持一會就好了，還有兩圈半，很快就完成了。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第二圈顯然比第一圈困難多了，汗水開始慢慢從皮膚下滲透出來，心髒也因為呼吸太過用力說不出來地難受。

不要想不要想，就這樣一直跑就好了。

姜億其實有些不理解為什麼前面的人要那麼拼命，如果有人帶頭棄權，那麼半途而廢的人一定會紛湧而至。可是沒有人願意做第一個被命運擊敗的人，因為如果是第二個、第三個，就可以很好地安慰自己說，看，又不是隻有我一個人放棄。

人類因為那些可笑的自尊，到底做了多少無用功呢？

姜億知道這些想法很頹很喪，也很大逆不道，但想想又能怎麼樣呢，反正到最後，該認輸的人還是得認輸。

認輸嗎？

姜億甩了甩頭，把這樣的想法從自己的腦海裡趕出去。她迫切需要有東西能分散她的注意力，她的思緒開始慢慢發散開來。

人們都說生活是一場馬拉松，可是如果運動員經過夜以繼日的練習，咬咬牙，也許就挺過去了，可是生活是，就算你咬碎了牙齒，也不是你想過去就能過去的。

活在學校和家庭的保護傘之下的姜億，不過十一歲的姜億，卻已經開始思考人生的艱難和困苦。

可是無論受了多麼重的的傷，騎士都可以重新披上自己的铠甲，掩蓋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一如既往地僞裝成威風凜凜的勇士。無論生活給了你多少巴掌，除了站起來，重新微笑，你什麼也做不了。姜億深谙此道。

所有無論多麼難過，無論眼淚怎麼叫嚣，她都可以若無其事地站起來，說出啊那句“I'm fine, thank you”。

她不是打不死的小強，她隻是不能死。

所以當姜億憑借這樣一股氣跑到最後一圈，自己腳好像依靠着慣性在運動的時候，突然覺得好像也沒有那麼難。

檢錄人員蔣熠沒有站在主席台下，而是站在終點線的内圍，姜億每跑過一圈，都能接收到他傳來的鼓勵的目光。

姜億很感激他，感激他能一直站在那，讓她覺得在這場漫長的征途中有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就像戲劇演員看着舞台下一張張因為戲劇而動情的臉，也會覺得觀衆的反應為自己的表演增添一點不一樣的意義。

盡管她知道蔣熠可能隻是作為工作人員站在終點線。

最後兩百多米，跑在前面的同學速度逐漸慢了下來，甚至開始步行，姜億卻像打了雞血一樣，不管不顧地提速，開始最後的兩百米沖刺。

十六班的同學因為她的突然加速瞬間沸騰了起來，一個個粗着嗓門喊：“哦哦哦哦哦，姜億，加油，哇哦哦哦……”

蔣熠站在終點線，不可思議地看着前一秒還半死不活的姜億在兩百米開外就開始了最後的沖刺，然後生生超過了一個兩個三個，一共三人，最後毫無減速地沖過了終點線。

操場周圍的歡呼聲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昂，而主角卻毫無上一秒的鬥志，狼狽地跪坐在地上。

蔣熠連忙上前把她拉起來：“你先站起來，跑完别馬上坐下，會猝死的。”

姜億很聽話地站了起來，然後突然擡起頭對着他，眼睛亮晶晶的：“蔣熠，我跑完了。”

少女的臉上滿是明媚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