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億的初中生活終于進入了讓人倍感壓力的階段，下個學期就是初三，全校學生将按照考試排名重新分班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年級。這個消息在短時間内掀起了波瀾，然而這種緊張很快就被同學們丢到腦後，然後重新回歸到平常的生活中。

新的學期一切如常，卻也有小小的變化。

新學期的第一次班會課，姜億和班上的另一個女生一起被叫出教室，徐老師面上帶着笑，說不出的和藹：“把你們兩個單獨叫出來呢，是因為有事情要跟你們商量。這個學期，我想讓宋文泉跟你姜億一起擔任語文課代表當然，從以往的經驗來看，姜億一個人擔任語文課代表的時候，工作做得很到位，語文老師也在我面前表揚了你。之所以讓你們兩個一起擔任呢，是因為我希望你們可以一同學習，共同進步。好吧，你們覺得怎麼樣？”

姜億很輕地笑了笑：“好的，老師。”

老師對着全班同學宣布這個消息的時候，響起了同學們不小的議論聲，姜億不用擡頭，也能感覺到同學們投來的疑惑的目光。

姜億默默接受了這一切，接受了老師的安排，接受了宋文泉在姜億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把批改好的作業搬回教室，然後笑着對姜億說“剛好路過辦公室，我就先把作業搬回來了”，也接受了她偶爾不聲不響地搬走需要上交的米字格，接受了她“我怕老師着急批改，你又在做試卷，所以自己先交過去了”的措辭。

久而久之，姜億這個課代表，徹底名存實亡。

宋文泉自顧自地把作文本整理好，笑着對姜億說：“你先忙，我一個人也能搬過去。”姜億沒說話，目送着她離開，然後側着頭趴在桌子上，長歎出一口氣。

初二下學期，姜億的同桌依舊是陳裡佳。

很多時候，姜億的耳朵裡都充滿着陳裡佳和隔桌的歡聲笑語，她好像從自己的身上嗅到了一絲傷感的味道，卻隻能用書本和題目填滿自己的所有的閑暇。

姜億覺得人和人之間的關系總是很微妙，那麼多的說不清道不明，那麼多的猜測，在沉默中一點點把情感割裂。

一周一次的語文連堂課結束，秦老師搬來的辦公椅被落在了講台，數學老師問坐在前排的同學：“誰是語文課代表？你們語文老師的椅子忘在講台了，幫她搬回去吧。”

姜億正在為還沒寫完的作文抓耳撓腮，聽到聲響擡頭看去，她看到被問的同學看看宋文泉，又看了看自己：“兩個都是……”

數學老師顯然沒反應過來：“啊？”

下一秒，陳裡佳的聲音适時響起“是她”。

姜億擡起目光順着伸出的手指向看去，然後就看到了宋文泉的臉。

有那麼一瞬間，姜億覺得自己好像真的不存在了。

自從蔣熠不再和姜億一同放學，姜億就在機緣巧合之下和宋文泉還有謝淑怡，成為了放學的固定三人組合。

放學後，她們會去學校對面的小賣部，買上各自喜歡的零食，一路上吃喝唱跳。會一起去文具店“掃蕩”，拉着同伴的手，指着好看的筆和本子失去理智喊道“好好看，好想要”，在試用紙上塗塗畫畫，把本子翻了又翻，通過精挑細選選出自己心儀的物品，盡管文具盒塞滿了各式各樣的筆，盡管家裡的抽屜已經堆滿了數不清的，舍不得拆封的新本子。謝淑怡喜歡講述姜億和宋文泉都沒看過的電視熱播劇，三人會一同對着英勇帥氣的男主角犯花癡，也會因為一時糊塗的男主傷害女主角恨鐵不成鋼。

“丹娘竟然說自己以後要在床邊支一口鍋。”

“哇，她真是天才，我怎麼沒想到，那我以後也要在我床邊支上一口鍋。”

“我希望以後有那種能直接把吃的做好，然後喂到我嘴裡的東西，這樣我連手都不用動了。”

“天啊，你也是夠懶了。”

那時的開心很簡單，簡單到隻用一句話。那時一句很簡單的話，都能掀起發自内心的笑容。

也隻有這麼一刻，姜億才覺得自己沉重了一整天的心髒變得輕飄飄的。

偶爾，她們也會在放學後拜訪彼此的家。姜億的書架上堆了很多課外書，兒童文學、小說、中外名著應有盡有。謝淑怡和宋文泉好奇地翻着書架上的書，一個毫無形象地盤腿坐在地上，一個翹着腿懶洋洋地靠在沙發，最後都會心滿意足地抱着心儀的書回家。宋文泉的房間收藏了各式各樣的玩偶，姜億和謝淑怡一進門，總是能受到宋媽媽的熱情招待，親切的笑容讓姜億覺得很溫暖。

她們一如既往地維持着上學期的模式，笑着，鬧着。

中午放學，姜億和宋文泉交完作業回到教室，教室裡隻剩下苦苦等待的謝淑怡，以及陳裡佳。

陳裡佳笑嘻嘻地拿出包裝精緻的禮物盒，迎上了宋文泉，姜億和謝淑怡站在一旁，看着兩人親密地互動。

“為什麼要送禮物，是誰的生日嗎？”謝淑怡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宋文泉有些尴尬，陳裡佳依舊笑眯眯的：“不是呀，我們之前約好了要互送開學禮物的。”

宋文泉連忙補充道：“哎呀，我以後也會送給你們了啦。”

謝淑怡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姜億卻很淡地笑了下，因為她突然意識到，宋文泉口中的以後，不過是很多個遙遙無期的以後中的一個，那句“我以後也會送給你們”，不過是跟“吃飯了沒”、“最近怎麼樣”一樣無關緊要的客套話。

口是心非的客套，恰到好處地緩解了僵硬的氣氛，那沒什麼不對的。

姜億的心裡這樣想着，心底還是投下了一片失落。

對于教育打着“先成人，後成才”的口号，姜億覺得，學校顯然是把這兩者的順序颠倒了。

而那句所謂的“為人師表”，大多時候，真的就隻是說說而已。

她見過太多老師，不是好老師，也不能是嚴格意義上的壞的老師。她曾經一直不明白，一個真正的教育者到底是什麼樣的？現在也同樣不明白。

昨天徐老師布置英語作業，嚴厲警告道，明天交不上作業的同學，統統在教室外罰站。

一大早的英語課，徐老師捏着手裡的那張名單，臉色很不好看。

宋文泉的練習冊上滿是空白，所以她沒有交。被老師點到名字，她也隻是站起來，無措地說道：“老師，我忘記帶了”。

“下次記得帶上。”

宋文泉慶幸地在老師的手勢中坐下。

另一個坐在教室後排的同學同樣沒交，他給出相同的理由：“老師，我做完了，但是我放在家裡忘記帶了。”

“你怎麼不把你自己忘在家裡？”徐老師的濃眉皺起，臉上像是醞釀着風暴。

“老師，我真的做了，我就是忘帶了。”

徐老師的不信任充斥着每一個字眼：“你以前沒交作業還知道老實一點承認，沒做就沒做，找那麼多借口幹嘛？”

“老師，我……”

“我不想聽你說，你出去站着。”

男生很不服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隻能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做着最後的掙紮。

“呵呵，出去還要人請是吧？”

徐老師的表情隐隐在爆發的邊緣，男生終于不甘地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教室。

天氣一天天熱了起來，大家脫掉了厚厚的外套，換上了薄薄的春裝，徐老師一如既往地穿上了潔白的襯衫，搭配黑色的西裝褲。然而他腳上穿的那雙露趾涼拖，和他整體的打扮格格不入，同學們都忍不住悄悄打量，然後抿嘴發笑。

這樣的反差其實不僅僅體現在衣裝上，盡管姜億早就認識到徐老師暴躁的一面，卻也還是會因為看起來溫文儒雅的他，臉上和藹的笑容瞬間被猙獰的怒氣取代而吓了一跳。

姜億覺得盡管要分班的消息沒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卻無形地拉緊了同學們腦子裡的一根神經。

在同學們都有所收斂，不敢輕舉妄動的時候，最後一排的男生，老師們眼中的“老油條”在課間玩手機，很不幸地被徐老師當場逮捕。徐老師的情緒在男生的漫不經心中逐漸被點燃，生氣暴怒的他一腳踹翻了桌子。

教室裡瞬間安靜如鴉。

“我說你的成績怎麼總是能不出意外地墊底呢，原來每天光顧着玩遊戲了，我們班有你這樣的蛀蟲真是丢盡了臉。手機你交不交出來？”

男同學因為字裡行間毫不掩飾的侮辱而臉色通紅，眼裡除了挑釁，還有意思說不清的倔強。

姜億捏了把冷汗。

下一秒，徐老師抄起一旁桌上的書本，重重地扇過了男生的臉，氣氛頓時變得劍拔弩張。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越長大，為什麼越來越多的東西反而開始失去控制？

沒能抓住重點的姜億完全跑偏了題目。

一個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成績不好的人，就不是好人嗎？成績不好的人就一定是自甘堕落嗎？就活該被輕視嗎？不讀書，不學好，就是自毀前途嗎？

相似的問題曾經一遍又一遍在姜億的腦海中想起，可是她從來沒有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她突然想到了廖偉。想到了在一樓某個隐蔽的角落，總會有一個小團體，頹靡地靠在牆邊，沒有手裡都夾着一根袅袅生煙的香煙，吞雲吐霧。在她被荼毒的認知裡，不良少年的蠻橫無理已經根深蒂固，她又想起曾經被劉翔威脅的那段黑暗日子，所以她總是惶恐地轉移視線，然後見狀若無其事地敬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