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一中的學生實在有些摸不清學校領導的套路，開學伊始，舉辦大型文藝晚會的消息就在整個學校沸沸揚揚地傳了開來。

“學校的意思是，這是初三最後一個允許你們放松自己的機會，也希望你們能在最後這一年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經過教導組的商量，這次文藝彙演有想法的初三班級可以參加，但是不能占用學習時間，不能影響學習。”老江站在講台旁，一闆一眼地對二十班的同學們宣讀這個消息。

“這件事就交給班長來安排吧。”這是老江最喜歡說的話之一，短短半年内，它無數次地在班會課上響起。

班會課上的讨論，同學們意見不一，有人堅持組織節目浪費時間，影響學習，大部分同學興奮異常。

姜億懶洋洋地坐在座位上，好奇地打量着各色的神情，欣喜的、不耐的、躍躍欲試的、激動的、平靜的，試圖揣測肌肉活動背後隐藏的深意。

高一甯作為班上的文藝委員，為了說服蔣熠加入他的舞蹈隊伍，無所不用其極，三顧茅廬，威逼利誘，最後，劉備還是被諸葛亮無情拒之門外。然而沒過多久，他的七人小分隊還是順利集結成功，準備以大熱韓國偶像團體的舞蹈《咆哮》沖刺文藝晚會。

夜晚的操場一片漆黑，夜晚的體育場館内卻燈火通明。架在場館頂上鋼架的照明燈明亮刺目，像監獄外圍的那種探照燈，讓人無處遁形。五顔六色的氣球、彩帶挂在各處，讓原本“家徒四壁”的場館有了節日的氛圍。一張張小闆凳被整整齊齊地排在場地的中央，安靜地等待着人群的喧嚣把偌大的場子炒熱炒暖。

參加表演的同學下午放學後就提前到達場館化妝，其他人吃完晚飯，七點自行到場館集合。二十一班的位置被安排在舞台的正下方，姜億來得早，找了個側邊的位置坐好，然後掏出手機，繼續攻克手機裡的《紀念碑谷》。

不知過了多久，體育館裡的人慢慢多了起來，人群的喧嚣像是注入的水流，一點一點把這裡淹沒了。

“哈哈哈，你看他們的臉？”姜億被李子怡胳膊肘的力量拉回了現實的世界，她擡眼望去，然後跟其他人一樣，沒忍住笑出了聲。

由高一甯帶領的七人小分隊從舞台的側邊浩浩蕩蕩地走出來，他們身上都穿着精心搭配的服裝，棒球帽、帶着大鍊條的牛仔褲、衛衣還有假兩件的下擺，服裝上夠酷夠帥，如果忽略他們慘不忍睹的妝容的話。因為化妝師用給幼兒園小朋友上妝的手法，給他們塗上了濃重的腮紅，遠遠地看起來十分——嬌羞。

幾個男生逐漸在同學們揶揄的目光中，無地自容，很快掐着起哄的同學，惱羞成怒：“笑什麼笑！”

又過了一會兒，人群裡又響起了“哇哦”的驚歎聲，高一甯誇張地吹着口哨，對着姗姗來遲的蔣熠。姜億擡眼的瞬間，在空中和他的目光相接，他卻像着火般，迅速又變扭地移開了視線。

所以落在姜億眼裡的，隻有他的側臉，可是她還是看出了蔣熠明顯被打理過的頭發，還有化了妝的臉，隻不過沒有那誇張的腮紅。黑色的羽絨服沒有拉到底，露出裡面的白襯衫和領結，校服褲也脫了下來，換上了一條面料看起來就不錯的黑色西裝褲。

他被高一甯勾着肩帶到前排坐下，好像忘記了自己下午的囑托——姜億，一定一定記得幫我占個位置。姜億沒有提醒他，而是把座位讓給了另一個遲到的男同學。

李子怡坐在她的前面，伸長脖子望着某個方向，臉上不知是什麼表情。好一會兒，她轉過身，眼裡是明顯的激動和喜悅：“姜億，你知道我們班有兩個節目嗎？”

“兩個節目？”

“對，除了高一甯那個舞蹈，還有和别的班一起組織的樂器合奏。”

“哦。是蔣熠吧。”可是她沒有說出後半句，因為她覺有點多餘。

李子怡顯然對她的反應有些失望：“你不知道蔣熠會上台演出？”

屏幕裡的黑鴉“嘎嘎嘎”地粗聲叫着，艾達已經停在原地很久了，姜億一邊胡亂地點着屏幕，一邊回：“不知道。”

“好吧，我還以為你肯定知道呢。”姜億沒有看李子怡，也沒有糾結她複雜語氣下的深意。

人類複雜的情緒，有時候也會讓姜億避之唯恐不及。

她旋轉着機關，引導艾達走向高處，然而在那個孤立的高台之上，思緒像是一同被卡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晚上很多同學都帶了手機，有人在拍照，旁邊的男同學跟另外幾個男生組隊打起了遊戲，老師也默許了同學們僅此一晚的“放肆”。

姜億從艾達的世界抽身而出，看向中央的舞台，舞台上的牆面用很多個氣球拼成了“共度良宵”這四個大字，幾個老師在為即将開始的晚會指導工作，台下鬧哄哄的一片，像一鍋沸騰的餃子。

然後視野中就出現了那張熟悉的臉，人山人海中，前面的那個人跟自己一樣，伸長脖子張望着會場，像是在找什麼人，然後他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微笑揮手。

姜億看着他，禮貌又平靜。

音箱傳出激昂的音樂聲，身着禮服的主持人走上台，拉着嗓子報幕，文藝晚會正式開始了。第一個節目是一名六年級同學的獨舞，她用婀娜生姿的民族舞征服了全場的觀衆。

節目有序地進行着，很快就到了高一甯的流行舞表演，男孩整齊帥氣的舞蹈赢得了全場觀衆的尖叫，人們驚歎歡呼，氣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在這樣混亂的氛圍中，姜億不知道什麼時候旁邊的人已經換成了蔣熠，他本來就白的皮膚在場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愈加的清透，他很無語地看着姜億激動歡呼的臉，甕聲甕氣地開口：“有必要那麼激動嗎？高一甯他們跳得也不怎麼樣啊。”

他額前的碎發聳拉着，姜億的臉因為過于激動染上了绯紅，把目光重新聚焦在舞台上：“挺好的啊。”

蔣熠不說話了，他死死地盯着舞台，好像是為了驗證姜億口中的“挺好”到底出自哪裡。

“你待會是不是也有節目？”

“嗯。”

讓人發慌的沉默慢慢襲了上來，好長一段時間，蔣熠都心不在焉地看着節目，手指無意識地在外套表面蠕動着。

“對了，待會上台，你幫我看着點我的衣服呗。”

“好。”

他脫下自己的羽絨服外套，露出裡面的白色的襯衫，領子上很鄭重地系了一個蝴蝶領結，場館明明冷得讓人跺腳，他的臉上卻染上了不正常的紅色。

姜億看着他輕笑：“衣服挺适合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