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軍訓很敷衍。
尖子班一至四班的軍訓更為敷衍。
所有人都怕折傷了這些稚嫩的祖國花朵,通過中考高分錄取進入江城中學的每一名學生,都是學校和老師捧在手心裡的寶貝。白天站軍姿,踢正步,晚上隻要窩在教室裡看書做練習。
三班的教官是所有教官中最為年長的一位,總是喊着不怎麼響亮的口号,然後并不怎麼嚴厲地教訓着不夠認真的同學。相比動不動就粗着嗓子訓斥學員的普通班,姜億深刻體會到了什麼是優待,作為好學生的優待。
不僅如此,教官還秉承着訓練半小時,休息一小時的良好傳統,讓姜億直到最後一天也沒有什麼軍訓的真實感。而晚自習上,她看着同桌手裡舉着黑色水筆沉浸地做着新買的英語試卷套裝,還是轉過頭,翻開了自己手上的小說。
最後的檢閱儀式上,三班邁着淩亂的步子,在激昂的《解放軍進行曲》中陡然轉過頭望向主席台,頗有幾分視死如歸的意味,領導臉上也并沒有如意料中那樣露出失望的表情。
可是姜億卻突然覺得很失望。
他們是老師眼裡的好學生,所以隻要有好成績,就能獲得很多的寬容。可是作為學生的姜億知道,成績可以代表很多東西,但同樣永遠不能代表所有東西。學校對好成績的一味尊崇,很大程度上剝奪了學生在其他領域競争的激情,姜億希望看到身邊的人因為不同的事物發光發彩的樣子,這會讓她覺得世界很生動,很美妙。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淨是死氣沉沉的單一。
軍訓後就是學校的開學典禮,她和一衆尖子班的學生站在主席台上,安靜地看着台下黑壓壓的學生。姜億的視力已經大不如前,初三暑假的時候媽媽就帶她去配了一副銀框眼鏡。她沒有戴上眼鏡,所以無法看清人們臉上的表情。
她的視線從近處一點點拉遠,偌大的操場上,都是人。
人群集聚的時候,總會覺得自己特别的渺小。她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跟别人不同,又好像一樣。
曾經的姜億總是為自己幻想着一個華麗的舞台,幻想着自己集萬人瞻仰。想象着,即使英雄會有片刻的沒落,但總有一天,他們會以更加盛大的姿态回歸,震撼所有人,讓曾經不友好的人頂禮膜拜,就像奧特曼打敗怪獸一樣。
她一遍一遍用這樣的話安慰自己,安慰自己總有一天城市的聚光燈會打在她的身上。
可是一年又一年過去了,一個又一個她曾經幻想過的完美歸來的時刻過去了,她仍然沒能如她所想的那樣,華麗麗地閃瞎衆人的狗眼。
她在這樣殘酷的現實中漸漸意識到,原來英雄也不都是光環加身,又或者,她從來就不是什麼英雄。她也不過是萬千凡夫俗子中的一個罷了。
一天一天過去,她終于在一次又一次更加模糊的自我中,接受了那個模糊的自己。
越長大,姜億卻越來越害怕面對這些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可她偏偏能在所有的劇情中,演技精湛,毫無破綻地表現出雲淡風輕。
她覺得每一次進入學業的另一個階段,無論是小學、初中還是高中,她就像一顆被丢入沙漠的沙子,在風暴中淘洗曆練。到處都是無邊無際,空茫到可怕。
所以林嘉華走到她的身邊,對她說“哈喽新同桌”,她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
軍訓後的第一次班會課,按照傳統,老師依舊讓所有學生在走廊上,男女分列站成兩隊,大緻按照身高條件調好了座位。然而這種随機的安排卻依舊引起了在軍訓期間早已培養出感情的同學的不滿。
有同學直接在班會課上舉手表示:“老師,因為軍訓的時候坐一起大家都比較熟悉了,我能換回原來的位置嗎?”
老師倒也沒有意見,很是開明地接受了同學們的建議。
然後,座位再次經曆特大換血,姜億的新同桌凳子還沒坐熱,就毫不惋惜地奔向了曾經的同桌。然後她就看見林嘉華走過來,笑嘻嘻地在旁邊坐下:“哈喽啊,新同桌。”
姜億挑了挑眉:“你要坐這?”
“對呀,蔣熠特地叮囑我,讓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
姜億看着她臉上調皮的表情,莞爾一笑:“你在開玩笑嗎?”
林嘉華朝她眨了眨眼:“你猜呀?”
對話就這樣卡在那,不了了之。
如果不知道回答什麼的時候,那就保持沉默吧,姜億深谙此道。
新的學校,新的年級,姜億是帶着任務走進學校大門的,要告别過去,告别過去的自己,開啟全新的生活。盡管連她自己都不清楚,什麼才算是全新的生活,也許是交到新的朋友,也許是學習上表現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