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媽每隔一會兒進門查看周序的情況,量體溫,給他換額頭上的熱毛巾,讓舅舅用酒精給他擦拭身子,企圖幫忙的姜億很快就被趕回了自己房間,舅媽說:“這裡有我們就行,小億你早點睡。”
第二天一大早,姜億很快就在媽媽的催促下回了家,她離開的時候,周序還沒有醒,但是體溫已經降了下來,一夜沒睡的舅媽也終于松了一口氣。
姜億心情煩躁,思緒像毛線一般纏作一團,找不到頭。她借着要買參考書,去了一趟新華書店,找了個角落的位置,捧着書席地而坐。
當故事陷入僵局的時候,如果什麼都做不了,那就什麼都不做。
兩個小時過去了,最後一張書頁被翻過,姜億合上書,揉了揉自己發酸的眼睛。打開手機,才發現徐因俊一個小時前給自己發的消息。
基于去年暑假的“相談甚歡”,徐因俊對她這個周序的妹妹“青睐有加”,當即加上了姜億的□□。然而沒過多久,他也成為了衆多名存實亡的好友之一。
她詫異地點開消息,徐因俊說:“妹妹,你知道周序在哪嗎?我兩天聯系不上他了,打他電話也不接。”
“他昨天發燒了,早上才好,可能還在睡覺。”
幾乎同時,周序發來消息,說:“我已經好了,剛睡醒。”
“他淋雨回家才發燒的。”舅媽的話像一顆石子擲入姜億心底的那片湖,掀起一圈圈漣漪。
她捏着自己的手機,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你沒事吧”、“你怎麼了”這樣的字眼在由拼音26鍵打出後,又被逐字删除。如此反複。
張小娴說,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姜億覺得,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不是天各一方,而是她就站在周序面前,卻連一句“你好不好”也問不出,更别說問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是不是很難過。盡管疑問已經呼之欲出,她還是不知道如何提問才不冒犯,才不會觸及他心底的傷疤,更重要的是,她不确定周序是不是願意舊事重提。
姜億很挫敗,因為這些,她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她和周序之間那道無形的屏障,好像再一次把他們隔遠了。
假期總是過的特别快。你越是想要過去的事情,等待越會變得無比漫長,而越是想停留的時候,時間總會毫不留情地把你甩在身後。
徐凱覺得,才兩天不見,姜億的脾氣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讓他十分懷疑她的更年期是不是超前到達。
他沒有草稿本,打草稿從來都是在随手的廢紙或是沒用的作文紙上,螞蟻一樣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但姜億對草稿紙的态度異常“嚴謹”,她喜歡文具店那種一塊錢一本的專用草稿本,在空白的紙張上演算題目數字卻寫得跟牛一樣大,絲毫不知道節約這兩個字怎麼寫。
徐凱決定行行好,當一回好人,随手拿過她的草稿紙進行二次利用,用自己的六号字體把那一個個身形巨大的三号字體之間的空隙填滿。
姜億看着自己密密麻麻的草稿紙,臉都青了:“你是不是有病?”
她花了大半節課推算的題目,僅僅是課間離開了幾分鐘,就淹沒在徐凱一個個式子還有函數圖像中,面目全非。
她努力壓制一肚子的火,冷靜,要冷靜,打人犯法。
徐凱自知理虧,聲音顫顫巍巍地道歉:“對……對不起啦。”
姜億不領情,好幾天沒搭理他。
清明節一個星期後就是期中考試,同學們都進入了緊張的複習中。上完整整一個半小時的晚自習,林嘉華轉過頭,頹然地趴在姜億的課桌上,悶聲抱怨:“啊,怎麼辦啊,我還沒有複習好,還有兩天就考試了。”這已經成為林嘉華每次考試前習慣性的一環了。
姜億滿臉無奈地伸出手,把她壓着課本的頭推開,催促道:“那就趕緊複習。”
這個世界永遠不會等你準備好後,才說開始。我們不過一直在追逐,那個叫做時間的家夥的腳步,追趕着學習新知識,追趕着複習,追趕着考試。
“唉,我也覺得複習不過來了,我書才看兩遍呢。”甘婷撇着嘴,隻是那雙平靜的眼睛和苦惱的表情說不出的違和。
姜億和林嘉華四目相對,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意味。
林嘉華看着甘婷,語氣有不明顯的諷刺:“是嗎,那你好厲害,我一遍都還沒看完。”
姜億沒說話,低頭繼續推理定理。
姜億對周序說,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我好像無師自通學會了如何寬容。
周序,曾經的我一直都在努力做一個完美的人,成為一位人見人愛的活潑少女,想要在老師提問時表現得鎮定自若,想要取得頂尖的成績,想要獲得每一位老師的贊美,想要擁有善良、勇敢、堅強這些美好的品質。
我苛責自己,也苛責别人,像個精神潔癖重度患者,無法忍受哪怕一丁點的惡意和缺陷。可是後來,我發現我真的做不到,做不到成為這個社會“理想的人”存在。
可是現在,我可以做到不義憤填膺地面對好學生的心高氣傲,不再瞪着眼睛在心裡臭罵“不就學習好一點,有什麼了不起的”,可以在别人讓自己感到不公和促狹時一笑而過,也可以視而不見老師明目張膽的偏愛。
她不苛責别人,也不可責自己。
周序說,因為你長大了。
長大了,所以知道這個世界本就是個殘缺的存在。
可是長大了,敞開心扉好像也變成了一件越來越難為情的事情。她向周序抱怨學習模式的呆闆,每個學生最後都淪為刷題機器,抱怨同學之間的爾虞我詐,不願透露試卷題和學習資料,抱怨老師上課枯燥無味,卻不再像以前一樣,随意表露心情,“周序,我讨厭這樣”,“周序,我好傷心”,“周序,我覺得好難過”。
姜億覺得每個人都是一個集合,那些交集也會随着年齡的增長不斷變小,甚至消失。姜億害怕走到那個地步,所以她不停地傾訴,企圖用這些看似毫無分量的話語黏連她和周序之間的縫隙。
可盡管如此,她還是沒有對周序說,林嘉華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