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
蘇堯叼着一根菠蘿冰棒,沉默地走過小巷,路邊小賣部老闆的女兒低低竊笑一聲,“你看,蘇家那個被爸媽嫌棄的孤兒!”
在店門口付款買煙的路人驚詫地看了她一眼,上下打量,目光憐憫。
“好可憐哦,爸媽都還在,就是不要你,”小賣部老闆的女兒染了一頭時髦的黃發,大波浪垂到肩頭,襯得一雙三角眼也有幾分俏麗了,“連打工都不願意帶你一塊,上初中了都沒有家長陪讀,真慘!”
這是相當沉悶、叫人不快,且記憶猶新的舊日往事。
蘇堯嚼着冰棒,舌尖湧動絲絲甘甜,涼意讓她在這個久違的盛夏沒那麼難熬了。她面無表情地瞪了那個黃毛女孩一眼,惡聲惡氣地回:“死八婆!”
小賣部老闆探出頭來,語氣不佳:“你沖我女兒兇什麼兇呢?”
蘇堯:“你要不要問問她剛才不幹不淨說了點什麼!”
黃毛女孩有父母做靠山,更是得意洋洋:“我說什麼了啊?難道不是事實嗎?”
小賣部老闆向來以和為貴,奈何出了個性格跋扈的女兒,時常和人發生争執。蘇堯曾經羨慕過黃毛,她人很刻薄,惹人生厭,成績不好,但她爸媽仍然愛她,總是護着她,哪怕後來沒考上大學,早早結婚生子,他倆無怨無悔地替她帶孩子——一個普世意義上算不得是乖巧的孩子,也是有父母深深愛着的。
蘇堯的爸媽從不給她太多關愛。
從小學三年級到高中三年,她一直都是一個人生活。
隻有每個月打來的生活費,代表父母對她還算是在乎。
街坊鄰居們明面上憐憫地說她攤上了個不負責任的爸媽,不忘誇她她省心乖巧,讀書很好……但背地裡,也有不少人如黃毛,陰陽怪氣,做長舌婦,說她是“新時代的孤兒”“明明父母雙全可偏偏不要她”“一定是她太不讨人喜歡了”……
總之,不是什麼好話。
十三歲的蘇堯會為這些過往痛苦,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成年了的,猝死後重生到二十年前的蘇堯不會。
她平靜地想,她一點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
尤其是,在自己重生後帶回了工作上的‘角色人物卡’後。父母不在家,她才有更多可發揮、可利用的空間。不然,她的那些“可操縱人物實體”該住在哪?
小賣部老闆:“乖女,你剛才說了什麼?”
黃毛撇着嘴,小聲對父親說了幾句,老闆臉上不算好看,他确實不希望女兒老是到處樹靶子,蘇家小姑娘真挺無辜。但沒辦法,誰讓他是她爸呢?于是,理所應當地站在女兒這邊,義正言辭:“小孩子家家說點胡鬧話,你還當真了不成。”
蘇堯并不意外他會這樣維護女兒。
索性,她也說:“哦,是胡鬧話,我說的也是啊。沒必要當真。”
她定定地瞧着黃毛那張塗抹得亂七八糟的臉,咧出一個笑容:“你粉底打得好醜。”
黃毛面色青白交織,她迅速從兜裡拿了隻鏡子,嘴裡不幹不淨道:“你懂個屁的粉底,我這叫潮流!”
她越看越覺得鏡子中的自己粉底古怪,斑駁掉色,心裡煩悶,更認定挑明了這點的蘇堯真煩人——這個比自己小了三歲的小丫頭,靠着一個光鮮亮麗的成績單,被不少街坊鄰居稱贊是“好孩子”,連爸媽不願意管她的孤兒事實都成了能誇贊她乖巧懂事的點兒。
黃毛煩死她了。上個月,她還從第一小學門口路過,看到她的名字赫然印在六年級畢業生優秀榜上,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一個沒爸沒媽沒人疼的小丫頭,有什麼值得她爸媽誇的?她摸着斑駁的粉底,又瞪了身旁老爸一眼。
蘇堯嚼完冰棍,她看着黃毛使勁兒摸着自己脫妝的部分,心裡松快了些,腳步輕松,臨走前又撂下一段刺人的話:“聽說你中考沒考好?準備複讀?”
“既然要複讀,這頭發又得染回黑的吧?”
複讀學校絕不允許學生亂染頭發,破壞紀律。
黃毛陰晴不定,她爸愣了一愣,想起這茬:“樂樂,蘇家小丫頭說的沒錯,你上次要染頭跟你媽說沒這回事,真的假的?快開學了,趕緊把黃頭發染回去吧。”
黃毛炸了。
她頂着個臭臉,翻白眼,“你聽她胡說八道呢!她又還沒上初中,哪裡曉得初中生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
小賣部老闆:“她成績那麼好,一中提前把她定進優班,肯定知道初中是怎麼個回事……”
“爸你老誇她什麼意思?這麼喜歡她,幹脆讓蘇堯當你女兒算了!”
尖利的青春期争吵與中年男人疲憊的應對聲,讓人心情愉悅。
蘇堯嘴角挂笑,大步離開,走向小巷深處,她的家裡。
……
一成不變的家,蘇堯住了十多年,直到上大學離開這座城市。
父母在外省打工,沒有功夫回來住。逢年過節,他們隻匆匆趕回住上一周,然後奔波在其他城市的工地裡掙錢。
十三歲的蘇堯體諒父母的不容易,會在他們回來時将房間收拾得幹幹淨淨,希望他們留下多住一段時間……當然,她的希望從來沒有實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