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今日不論是尚宮局女官還是伫影台東家,若真是這二者中任何一個對青梧威逼脅迫,她就算鬧去皇上面前也定要讓青梧出宮。
熟料青梧一臉堅定地告訴她:“是奴婢自願的。”
“當日姑娘——不,該叫您翎才人了。”青梧急忙改口,“當日才人同奴婢說的話奴婢都記得,隻是奴婢見識短,又沒甚麼能養活自己的手藝,惟願能一輩子照顧才人才好。好在才人這麼快便得了聖眷,還沒忘記青梧,這不,一聽說有能進宮陪伴才人的機會,奴婢立馬磕頭答應了下來。”
人各有志。青梧都如是說了,碧月檀隻能安心将她留了下來。宮中人情味淡,能有個相熟的人陪伴,這日子過得也不那麼漫長了。
見碧月檀松了口,青梧樂得嘴都合不攏了。忽而想起自見面起還未來得及恭喜主子,又一頭子撲在地上,有模有樣的說起進宮時在路上專門找尚宮局女官學的吉祥語。
聽着聽着不好的記憶忽而襲來,碧月檀耳邊竟又響起了五皇子早些時候在謹身殿前對她的冷嘲熱諷。忙強定心神,将那副多疑古怪、讨人厭的嘴臉從腦中逼走。
還是聊點開心的。
這人呐,一旦從從前熟悉的環境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便會對從前本不在意的事格外關心。這不,當下她便拉着青梧對伫影台的近況問東問西,聽到有意思的也時不時點評幾句。
本來聊得好好的,青梧冷不丁跺腳叫了一聲,吓得身旁之人剛捏在手中的桂花酥都掉了。碧月檀拍着胸脯問她怎麼了,她隻恨自己真是個豬腦子,這麼重要的消息都差點忘了說。
“不知才人可還對一個叫阿光的人有印象?”
碧月檀思索片刻便想起來了,“坊裡的打手對吧?我記得入宮前我去集市采買,東家叫了兩人暗中保護我,這阿光便是其中一個?”
“才人真是好記性。不過這個阿光,死了。”
“死了,怎麼死的?
阿光失蹤是碧月檀入宮後過了三日,坊裡才有人發現的。之所以耽擱了那麼久,許是因為當時整個伫影台的注意力都放在碧月檀入宮這件事上了。
青梧繼續道:“還是另外一個叫阿義的打手最先發現的,他說阿光是在陪才人去元谷集市采買那日不見的。起初阿光說要去方便一下,阿義把糖水都吃見底了阿光還是未歸,後來阿義又等了一會兒,直到才人從元記布莊試完衣裳出來,準備回坊了還是不見人回來。阿義不敢多留,怕跟丢了才人... ...”
元谷集市?
那不正是碧月檀悄悄去見阿椒的那一日麼。
那日以防被人懷疑或跟蹤,她特意先去另外兩個集市逛了許久,腳都快走酸了才繞去東邊的元谷集市,最後進了集市裡的元記布莊,從試衣間的後門又繞去了阿椒的住所。
“元記布莊?”盡管知道自己沒聽錯,但碧月檀還是忍不住想要再确認一遍。
青梧點着頭說對,“阿義說阿光的腸胃本就不好,那日去糖水鋪子才沒吃兩口,阿光又開始鬧肚子了,問了店家說元記布莊後邊兒的巷子有一茅房,然後他去了就沒再回來。東家知曉阿光失蹤後立即讓阿義去報了官,正巧衙門的人從懸河裡撈上一具屍體,聽說屍體已被泡發破裂,有些部分甚至殘缺不全,可阿義還是認出了那就是失蹤了好幾日的阿光。”
“也是神了,阿義能辨認出阿光,那是因為他倆整日吃喝拉撒都待在一處,自然是對彼此十分熟悉的。可官差不那麼認為呀,二話不說就将阿義抓了起來,結果審了一晚上也沒發現甚麼可疑的,第二天又給人放了。”
“然後呢?”碧月檀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阿光的死因。
青梧想了想,又道:“然後仵作驗了屍,沒發現甚麼可疑點,便以失足落水結案了。”
懸河裡的魚蝦不少,阿光的屍體又在河裡泡了那麼多日,早被大魚小蝦啃食得不成樣了。就算真是他殺,仵作驗不出來也是極有可能的。
一個不好的猜想在碧月檀心中慢慢湧現。
元記布莊後确實有一公用茅房,該茅房與阿椒的住所隻隔着一條巷。當日她去找阿椒時屋裡并沒有人,可阿椒作為作息與正常人颠倒的打更人來說,那個時辰她該在屋中歇息才對。
後來她回來了,可她回來後說了些甚麼話呢?
“從你帶人進元記布莊前我便瞧見你了。”
“... ...不要主動來找我。”
“這不是勸告,而是命令。”
“最後惹了麻煩還得是我給你善後。”
惹了麻煩還得是我給你善後。
一盆寒冬臘月的冰水從碧月檀的頭澆到腳,她的體溫瞬間驟降,四肢冰冷,肩膀止不住的顫抖,喉嚨又幹又澀,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邊的青梧一看她這樣,以為她是被自己那些口無遮攔的描述給吓到了,忙拍着她的背安慰說“沒事了别怕”。
是椒姨殺了阿光。
不,準确來說是她害死了阿光!
事情的原委應是那日她進元記布莊時恰巧被外出或歸來的阿椒看到,而後阿椒發現她從布莊試衣間的後門溜了出去,本想跟來時又剛好看到前來如廁的阿光。阿光看到了她,阿椒怕阿光出去亂說,遂對其痛下殺手,事後抛屍懸河。
一定就是這樣。
悔恨的清淚悄然落下,她錯了,她又錯了。
她最了解椒姨,自萬廷全面清剿上塞細作起,自父母舍身忘死起,椒姨帶着她便過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甯可錯殺一千,也絕不會容許任何人有意或無意将她二人置于危險的境地。
她可真是不長記性啊,又像十一年前那樣,害死了一條無辜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