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除夕夜仍在當值的巡檢司巡卒。
高瘦如竹竿,手長腳短,眼小嘴大。
此刻臉色紅撲撲的,腳步虛浮,酒氣未散。
他與同僚趁着除夕無事,在當差時間喝了花酒,方才從那酒巷中晃晃悠悠地出來,正打算回去歇息。
可剛一出巷口,他便瞥見了一隻“老鼠”,竟掀開了井蓋,鑽入了水井之中。
巡卒晃了晃腦袋,以為是自己喝多了。
老鼠鑽下水道本不足為奇。
但若是那“老鼠”竟然隻長兩條腿,那就不對。
他怔了怔,眯着眼看去,卻正巧瞥見井蓋邊緣,隐隐夾着一角衣擺,尚未來得及細看,下一瞬,那布角便倏地縮了回去,消失在井口。
巡卒的小眼睛猛地睜大了幾分。
若是尋常時日,他必定立刻返回巡檢司,通知上頭派人來抓。
可今日是除夕,若是為了這麼個鑽入下水道的不知名人物驚動了大人過節,他自己也未必能讨到什麼好處。
思及此處,他猶豫片刻,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決定自己下去給那不老實的老鼠一點教訓。
巡卒冷哼一聲,他亦掀開井蓋,鑽了進去。
巡卒舉着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一步步前行,四下打量。
水道兩旁,散落着零星的碎布與木片,顯然并非無主之物。
他微微皺眉,目光落在腳下的泥濘之中,忽地一滞,頓住了腳步,映着火光,隐隐可見數道鞋印。
難不成這下面還不止一隻老鼠?!!
他心頭猛然一跳,正要起身,下一刻,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猝然撲來——
随後,一隻濕漉漉的,布滿血腥味的手就摸上他的脖子,劃過三道血痕,驚得他渾身顫栗。
背後何時有人?!
他頭皮發麻,剛要摸向佩刀,卻有一把比他更快的鋒利刃口,瞬間抵上了他的喉嚨!
“别動。”
他耳邊響起一聲森冷的低語。
隻聽“撲哧”一聲,刀刃微微下壓,破肉的聲音極輕,卻足夠讓他背脊炸裂,恐懼如電流一般竄遍四肢百骸。
他想喊,可喉間的血液溫熱地沿着頸側滑下,讓他的聲帶像被死死扼住。
與此同時,他下肢一片溫熱,酒味混雜着尿騷味,在這狹窄的地下空間中彌漫開來。
“饒命!饒了我吧!我不該下來,我這就上去!!”
他驚恐得幾乎淚流滿面,酒氣瞬間被恐懼蒸發得一幹二淨,手猛地彈開佩刀,唯恐下一秒,那刀就割斷自己的喉嚨。
可持刀之人,仍未罷手。
那厲鬼的呼吸貼近耳畔,冷得似深冬夜風,寒氣浸骨。
“我今日心情不好,隻給你兩個選擇。”
“死在這裡,還是收錢把嘴巴閉上。”
她的刀刃緩緩側移,切開的傷口被撕扯得更大,巡卒吓得魂飛魄散,感覺隻要他再遲疑半分,自己的喉嚨就要被活生生割開!
“我——我閉嘴!!”
他尖叫出聲,嗓音帶着驚惶的破裂感。
“我閉嘴!好漢饒命!!”
他雙腿發軟,面色煞白,幾乎崩潰得要跪下,神志已然被吓得不輕。
那刀這才緩緩停下。然而那領口已被鮮血染紅。
“很好 。”
刀刃微微一收,持刀之人卻未曾松開對他的掌控,手依舊扣着他的後頸,迫使他随着步伐緩緩轉身。
厲鬼的聲音緩慢而含笑,卻冷得滲人,
“你還記得來時的路吧?”
“記、記得!!”
巡卒忙不疊點頭,嗓音發顫,巴不得立刻消失在這陰冷的水道裡。
話音剛落,一物被塞入他的口中,帶着微微的金屬涼意。
他怔了怔,舌頭攪了攪口中之物,這才發現竟是一塊碎銀!
他心髒狂跳,正欲擡頭看清那人的模樣,卻見地上那柄火折子被人撿起,輕輕抛回他懷中。
與此同時,背後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不要回頭。”
“你來時如何進來,就如何原路回去。”
那人笑了一聲,瞬間讓巡卒冷汗浸濕。
“若是讓我知道你敢亂來,亂說——”
她的聲音輕飄飄地落入耳中,卻如同厲鬼三更催命,
“我哪怕死了,被埋進墳裡,都要将你給拉進來。”
巡卒頭皮炸裂,眼前一黑,差點跪下!
“畢竟,這京城裡我的眼睛可不少,對吧——”
“巡卒,陳三皮。”
巡卒腦中如雷霆炸響,整個人如遭雷擊!
怎會是她?!
怎會是那風頭無二的京城新秀,《大事件》的主編,谷星?!
他的後背已然被冷汗浸透,雙腿止不住地顫抖。
而下一瞬,他背後猛地被人一推。陳三皮踉跄向前,步履機械,像被鬼魂附體一般,拖着一地水漬,不敢回頭。
……
谷星見那巡卒已走遠,亦不戀戰,火速趕往與衆人約定的醫館。
可還未走近,便見醫館前竟圍了一群人。
她眉頭微蹙,快步上前。
人群見她到來,紛紛讓路,她徑直走入中央。
可那傷者竟仍在門外,仍然躺在擔架之上。
哪怕谷星給他做了緊急處理,可如今那人因失血過多而臉色蒼白,嘴唇泛青,氣息薄弱。若無後續的救治,縱使急救再及時,也不過是死路一條。
谷星目光一沉,語氣冰冷,
“為何還停在這裡?”
包範正要開口解釋,忽聽得門口那郎中已然冷哼一聲,雙手揣在袖中,滿臉不耐。
“你是他們裡話事的?”
他冷冷掃了谷星一眼,眸色帶着幾分厭惡。
“那正好。”
“你們請回吧,我不治流浪者。”
谷星怔住。
這句話幾乎颠覆了她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