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頑幾乎站不穩。
蛛網一般無窮的繁雜思緒将她包圍、裹緊、拉扯、窒息。
同名同姓,世上真的有這麼巧合的事情麼?
而李執竹那總猶豫回避的神情,似乎早就說明了這一切。
整個世界都變得模糊,像隔了磨砂玻璃的血。
陌生的星際時空,熟悉的親人名字。
她是誰?時頑,對嗎?
這個世界的時頑,與自己名字一樣,長得也一樣。
她來自哪兒,21世紀麼。
她确信自己的記憶并沒有紊亂。
然而,她已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她唯一可以确認的是,這個世界曾經可能存在過她的親人。
但如今,也死了。
而她,這樣掙紮着,又要往哪裡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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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周遭的一切才慢慢聚焦。
終端的使用時間早就過了,變為一塊黑了屏的電子垃圾。
帳篷外,月已上中天。
李執竹仍靜默地守在篝火旁,在火苗的晃動中,鋒利的脊背骨一動不動,不像個活人。
他有什麼資格坐在那裡?
此刻,時頑的心中隻有無限憤怒與怨憎。
難怪他不想活着。
指揮失誤,害死了那麼多人,害死了她的哥哥,自己倒是苟活着。
哪來的廉恥,哪來的資格?
無法壓抑的悲憤将她推出去。
她要上去質問,問問他為什麼,憑什麼。
也問問他,真的嗎,在哪裡,要怎麼去找。
甚至想問問,該怎麼辦。
眼淚把視線模糊,路走得飛快,卻甚至有點踉跄,恍惚中,被木柴絆倒在地。
她撐着爬起,一點金屬光卻突然閃過眼前——
是她脖頸上挂着的兩條鍊子。
一個是小小的、閃着銀光的哨子,李執竹給的。
一個是陳舊的金色懷表,01号死/前托付給她。
哨子是要她注意安全。
懷表是要她活着交給别人。
理智在一瞬間回籠——
要活着。
無論怎麼樣,先活下去。
李執竹沒有重要到,需要她犧牲掉自己辛苦得到的晉級存活的機會,去求一個确認。
曾有人告訴過她,凡事都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同名同姓的不一定是她哥哥,犧牲名單不一定統計正确,她也不一定回不去。
萬一,萬一,哪怕萬分之一,至少萬分之一。
而當下的存在主義危機、迷茫、悲憤、惶恐,都不該影響她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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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了一口氣,穩住身體。
猛然轉過頭,隻見身後漂浮的攝像頭閃着紅光,是正在錄制中的信号。
時頑盡力保持着步伐平穩,走近李執竹,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執竹轉過身,卻對上一雙血絲密布、盛滿淚水的眼睛。
“開屏蔽。”時頑的聲音壓抑着,不太穩定。
“怎麼了?”李執竹皺着眉,虛扶住她的胳膊。
“開,屏,蔽。”
時頑一字一頓地又重複了一遍,一滴眼淚不受控制地掙脫出眼眶,冰涼、濕潤,落到李執竹的手腕。
李執竹瞳孔微顫。
幾乎是攝像機暗掉的瞬間,時頑便開了口:
“告訴我,時遂的事情。”
李執竹的回答一如既往:“我不認識,不知道。”
時頑猛地拽住了他的領子,語氣激動:“你明明知道……時遂在哪裡,你沒必要騙我!”
李執竹大概猜得出,她或許得到了什麼消息。
顯然,當下已經不能再輕易略過問題。
可真相……難免令人不忍。
他斂眸道:“你不需要知道。”
“不,我最需要。”時頑急促地呼吸着,聲音顫抖:
“我要知道他在哪裡,我要找到他,哪怕是……收屍,我要給他收屍。”
她無論如何要弄清,她想念自己的親人,更想知道這個世界與自己的聯系。
李執竹怔愣片刻:
“第二火山口。”
說着,他扯起勉強的笑:
“在第二火山口,但是,你要先活着出去,才能……”
不等說完,時頑就接了話,沒有絲毫猶豫:
“我會活着出去的。”
仿佛這不是一個尚存懸念的問題。
第二火山口。
她默念幾遍,記牢在心裡。
念起來,卻覺得耳熟。
她突然想起剛剛看過的報道:
“第二火山口,最後一批士兵撤離的位置嗎?”
“撤離?”李執竹遲疑了一秒:“那場戰役,除了我……沒有人成功撤離。”
他艱難地說出這句話,心髒幾乎被剜去一瞬。
“你自己帶的兵活不下來,就覺得别人也不行?”對于這大言不慚的陳述,時頑隻覺憤怒。
“‘除維米爾上校所帶領的小隊成功撤離外,全軍覆沒’,報道裡寫得清清楚楚!”
久久沒有回複。
時頑轉過頭,卻看到李執竹怔在原地。
他臉色煞白,雙眸凝滞,仿佛聽到了什麼毀滅性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