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欠了人情。”徐津禹不想說這個，但顧遊既然想聽，他自然得仔細講清楚。這樣也好，省得以後有不長眼的人仗着所謂長輩親戚身份就跑到顧遊面前胡說八道。

當年就是窦濤在徐津禹入/伍代表窦家跟M國那邊周璇。

窦家當時幾個長輩沒人願意出面，窦濤年紀最小，那時沒滿三十，心還軟才站了出來做主。他不僅出了人力，還替徐津禹從窦家中要了點東西。

那些東西也不是平白無故拿出來的，是當初徐津禹他外婆的一小部分嫁妝。她當初走得太急，隻帶了細軟，其餘大部分被奶娘和陪嫁帶回窦家。後面被沒收又被歸還部分，這部分還被窦家人重新分配過了，所以真正給徐津禹的也不剩下什麼。

不過有了窦家的态度打底，其他人也不好隻打雷不下雨。徐津禹能安穩拖到時機成熟，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窦濤算是出了一份力。

“你确實不容易。”顧遊放下筷子，結束了晌午飯。

“同情我？”徐津禹給他倒了杯茶。

“傻子才同情你，誰還能占到你的便宜？”沒聽見哪怕這人入/伍的時候，手裡都握着幾方勢力給的好處麼。

徐津禹笑答：“你能，我這裡的便宜，你想怎麼占就怎麼占。”

顧遊：……什麼時候都能說這些有的沒的，這也算是一種天賦吧。

“那你、媽媽那邊……”顧遊在徐津禹面前很久沒有這麼小心翼翼了，更讓他驚悚的是，徐津禹竟然低下頭并垂下了眼睛，很黯然神傷的樣子。

顧遊有些心驚，起身走到他跟前，伸出手不知道放哪兒，安慰人是不是該摸摸頭？

然後他又被某人一把抱在懷裡。

顧遊這次沒有反抗，相當順從，可是他一仰頭就看見某人眼中的戲谑，氣得咬牙，“你……你騙我！”

這人不要臉已經到了一定境界，現在還會裝可憐了。徐津禹用下巴摩挲着他的頭頂，“還說不同情我。”

顧遊飛快揪住某人胸前某點，能忍如徐津禹也唔了一聲，“下手挺狠，不過這裡反正也用不着，力氣再大點也可以。”

顧遊趕緊松手，該死，好像又被他爽到了。

“呵呵，”徐津禹笑了兩聲，又問道：“你以為她把我弄回M國是想幹什麼？”

“額，保險起見？”不是說M國的徐家人想讓徐津禹當下一任家主麼，他媽覺得不安穩，把人叫回去放在眼皮子地下，應該就是為了保險吧。

“這麼說也沒錯，”徐津禹冷漠得像是在說别人的事情。

顧遊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想到某種可能，打了個顫，心底生出無邊寒意，“不……不可能吧，她畢竟是……”

徐津禹笑着道：“你還挺會發散思維，放心，她沒有這個意思。”

顧遊長籲一口氣，徐津禹摸着他的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不想吓着顧遊，也不打算把話說得太清楚。她确實沒這個意思，隻不過若是其他人有這個意思她也不會阻止。在他兒時她曾用他做餌，從那幾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手裡撕出來不少好處，當被徐大夫人勸說時，她脫口而出不是沒死麼。

他記事早，這段對話清晰地刻在他腦子裡。

顧遊被摸得後腦勺癢癢的，“你們一個個的家裡情況怎麼都這麼複雜。”

“所以我才說這事情說出來會髒了你的耳朵。”徐津禹用嘴唇輕觸着他的耳廓，“你看，我隻有你，所以你要對我負責。”不管你對我是同情還是愛，是氣憤還是羞澀，是鄙夷還是嫌棄，所有的情緒都要因我而起，你的全部都是我的。

我的全部也都是你的。

顧遊突然很想去看看徐津禹的表情，他伸出手将徐津禹的腦袋往下拉，正對上一雙幽深諱莫的眼睛。

顧遊歎息了一聲，将他環抱住。

一時靜默無聲，好久之後，顧遊終于先開口了。

“我已經忘記我媽媽是個什麼樣的人了，腦子裡隻還剩下一些零碎的畫面。”他第一次跟徐津禹提到自己媽媽。

“我小時候其實還挺調皮的，每天早上她給我洗臉，都得先追着我跑一圈。因為洗完臉要塗寶寶霜，塗那個會臉疼，所以我總跑。”

“她有時候挺馬虎，有次她抱着我在馬路上跟人聊天聊了好久，我腦袋一直掉在她夾肢窩下面，我生怕自己掉下來，一直努力支着頭來着，回去就一直脖子疼，我媽媽還說我在裝怪，然後我就很委屈。”

“她有一件綠色格紋的大衣，小時候我就往那些格子裡畫星星，她也不生氣……出車禍的時候，她就穿着那件大衣。”

那是顧遊腦子裡關于媽媽最後的畫面，猩紅色的液體浸透綠色格紋，連上面那些星星都不再璀璨。

别看，遊遊。

他被姥姥帶着到了現場，卻一直被按着腦袋，隻能看見那件大衣。

後面的事情太過模糊，姥姥夜裡的低聲哀鳴，家裡進進出出的人群，讓他抱着的那副黑白相片，都已經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顧遊就算努力回憶，也記不起來太多了。

他也不敢去問姥姥和姥爺媽媽去哪兒了，他好像突然變得膽小，又突然多了個情緒太大就會喘不上氣還腿軟手麻的毛病。

生活變了好多，姥姥姥爺搬來跟他一起住，周圍人看到他就唉聲歎氣，家裡媽媽的東西慢慢不見了。

有一天，姥姥把他帶到一個陌生人家裡，他開始叫他師傅。

從那件大衣開始，他好像開始了另一段人生。

而現在，他想把這些事講給另一個人聽。

……

這次聊天之後，顧遊覺得自己跟徐津禹的關系好像又不同了，他開始想以後。

顧遊一直在努力過好自己的日子，他給自己規劃的生活，考上大學，畢業後能找到工作就好好工作，找不到工作就做回繡工的本行，隻要可以養活自己，然後結婚生子度過平淡但安穩的一生。

他答應了姥姥他一個人也會過得很好。

可徐津禹突然強行介入他的生活，他拒絕不了，隻能自我調整。剛開始他想着等徐津禹膩味了就好了，他還是可以繼續自己餘生的計劃，隻是抛開結婚生孩子這一項。

然後顧遊發現自己真的對徐津禹動心了。

大概因為他無微不至的照顧，他執着而炙熱的關注，他始終堅定且牢靠的支撐。他對他産生了依賴、眷戀、憐惜、最後還有愛。

現在顧遊希望徐津禹以後可以幸福。

這個‘以後’裡面會一直有他嗎？

答案是不确定。

很小的時候顧遊就開始學會告别，長到現在，他經曆過三次至親的永遠離開，他從來不覺得誰和誰會永遠在一起。每個人的人生旅途總會有其他人出現又消失，他珍惜在一起的時間，但從不奢求永恒。

所以，顧遊在想，不管結局如何，他都希望徐津禹可以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