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安銘看着掌心的鱗片,光線穿透其中與掌紋交錯纏繞,好似勾勒出一個巨大的謊言。他長歎一聲,後仰倒入椅子,筆直修長的雙腿搭在桌邊,鞋底幹燥的泥土被震落在地圖上,遮擋住鉛筆描繪的路線圖。
很奇怪,那些線條在路安銘的眼中好似有了生命。被賦予的生命讓線條有了自我意識,在他的腦海中緩緩勾勒出地圖的一部分。
常年遊走于整片海域,刻入心底的熟悉感讓路安銘一瞬間反應過來這是哪一部分。事實證明,陳至喬真的沒有撒謊。
路安銘幼年即在海上漂泊,當過貿易往來中的貨物,做過貿易的莊家,可本質上還是一個四處冒險的海盜。大約在五年前,一場突發的暴風雨封鎖了船隻的退路,無奈之下隻能在一座大半都沉入海中的荒島邊抛錨停靠。
路安銘那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水手,尋找淡水時被石縫崴了腳,跌入一個洞穴中。下墜砸碎了風化多年的白骨,尋到了那個羅盤和一枚被白骨護在心口的鱗片。路安銘看着這一堆白骨,心髒怦怦直跳。即便握住海神吊墜的掌心被刺破出血,也沒能熄滅他想要把鱗片占為己有的想法。
兩枚相似的鱗片擱置在抽屜裡,柔軟細膩的絨布妥善的包裹起來,路安銘把它們放置在抽屜夾層裡,卷起桌上的地圖起身尋找陳至喬。
剛到門前,陳至喬像是有所預料的打開了門,臉上挂着純真的微笑,像是一個魔鬼般熱情的邀請路安銘進去坐坐。
原本簡陋的船長屋子被截獲的貴族裝飾品拔高了層次,華麗如皇室的居住地。難得讓路安銘生出一絲窘迫的心理,腳下一頓,蹭幹淨鞋底的泥灰,這才施施然進入屋内。
陳至喬見他打量屋内裝潢,似乎沒有先開口的打算,說道:“船長來找我是為了第三枚鱗片的下落嗎?”
“沒錯……”話音剛落,路安銘就察覺到了不對勁,陳至喬是如何得知自己手中已經有了兩枚鱗片?
陳至喬的坦白未能抵消路安銘的猜忌,反而讓他更為提防這個神秘莫測的青年。
“不必這麼看着我。”陳至喬舉着雕飾複雜的玻璃杯,品酒一般喝淨了其中的淡水,笑道:“船長在我面前,毫無秘密可言。我這雙眼睛,足以看透你内心的一切想法。”
路安銘隻字不提,隻是在桌上鋪展開地圖,遞過去一支鉛筆示意青年圈點出下一個地點。
陳至喬笑着接過鉛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青年圓潤的指尖蹭過路安銘的食指,帶來一串震顫的癢意。
路安銘不适的蜷縮一下指頭,蹙起眉頭,想要說些什麼卻懊惱的不曾開口。
“第三枚在貴族希斯特利小姐的婚禮禮服上。”陳至喬在地圖上留下一個規則的圓圈,與其餘部分淩亂洇開的鉛筆印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對比幾乎讓路安銘在無形中産生了羞愧的念頭。
許是陳至喬看起來太過幹淨無暇,即便路安銘知曉他并非良善,也難以對這個小惡魔一般的青年産生太多的猜忌。
路安銘按着心口,感受着略微急促的心跳,安慰自己道這隻是因為鱗片,才不是被青年的魅力所折服。
“希斯特利小姐。我記得她嫁給了五皇子,婚禮就在這月的19号。”
陳至喬點點頭:“今天已經14号了,我們必須趕在希斯特利小姐嫁入皇宮之前把鱗片偷出來。想必大名鼎鼎的路安銘船長,應該能打探到婚禮禮服的安置地點吧?”
路安銘确實能夠打探出來,過程卻是不一般的麻煩。畢竟海盜屬于皇室嚴防死守的下等人,即便聽說了婚禮全民可參加,也不會有一個海盜上趕着去皇室體驗生活。
所以加林酒館的情報販子聽聞路安銘的要求,迷蒙的雙眼一下瞪大,叫嚷道:“我的老天,你打探婚禮的消息?難不成你要毀掉這個婚禮嗎?希斯特利小姐沒有惹到你們任何人!”
情報販子義憤填庸,極力擁護希斯特利小姐的幸福。如果路安銘下一秒敢說出對這場婚禮不利的任何一個字,他就會把手中的啤酒毫不留情的扣在他的頭上!
希斯特利家族是加林島唯一的貴族,也是皇室最大的依仗。聽聞希斯特利小姐如美貌如惡魔,善良如天使。加林島上的所有居民對她都很有好感。
路安銘捏捏眉心,苦惱的說道:“我怎麼會忍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呢?希斯特利小姐有權利獲得她想要的幸福!我隻不過是仰慕小姐,希望能夠看一眼她出嫁時的盛大風光!”
這一番感人肺腑的發言成功感化了情報販子,如果情報販子的眼睛足夠大,他就能看清路安銘此刻的神情是多麼的虛假。
隻可惜在金币的光輝下,情報販子模糊了雙眼,在金币上留下一個獨屬于自己的牙印,咧嘴說道:“婚禮在郊外的希斯特利莊園舉行,據說今晚小姐的婚服就會被裁縫們送進莊園。”
陳至喬穿着鬥篷,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聽完情報販子的情報,戳戳路安銘的側腰,手下是肌肉緊實的觸感。
路安銘轉過身,背過手揉了揉他戳過的地方,極力想要驅散那微麻的癢意。
陳至喬貼近他的耳朵說:“不能讓婚服進莊園,那地方偏遠,而且守衛衆多,我們直接去裁縫店截胡。”
路安銘點點頭,不動聲色的與陳至喬拉開一點距離,轉過身繼續問情報販子:“裁縫店在哪?既然能給希斯特利小姐制作婚服,想必他們的手藝一定是加林島頂尖的。你瞧我這一身破爛的衣裳,穿成這樣去參加婚禮簡直是對希斯特利小姐的侮辱。”
情報販子收下他誠心詢問的兩枚金币,沾着桌上的酒漬寫下了幾個字母,随後閉着眼喝酒,不再搭理任何人。
路安銘起身時抹去酒漬,拽起盯着吧台調酒師的青年,快速的走出酒館。
今天已經17号,在海上航行已久的星光号被船長大放的放了假,水手們四散開來,去體驗自己的生活。
而星光号船長路安銘,果真進了街邊的一家裁縫店,大手筆的買了好幾套新衣服。好似要代替五皇子去迎娶希斯特利小姐一般,對着鏡子挑剔的比較哪一套衣服比較端莊。
店長是個大胡子男人,簡直沒眼看這位頭發打結卻毫不知情的海盜,被他不厭其煩的問詢搞得心情跌入谷底,索性扭過頭專注的看對面風情的女郎。
被忽視的陳至喬裹緊鬥篷,慢慢隐身與陰影之中,悄無聲息的走進裁縫店的禁區。
放置婚服的房間。
毫不意外,房間上了鎖。
陳至喬拿出路安銘給的撬鎖工具,十指倒騰了半天,除了給沉重的鐵鎖增添更多的痕迹,沒有一絲開鎖的樣子。
陳至喬讪讪的收回手,恨不得早上那一番大張旗鼓的吹贊能夠吸回肚子裡。滿心沮喪的承認自己技不如人,無奈回到路安銘身旁。
路安銘接收到了暗号,對他略顯諷刺的一挑眉,看着陳至喬拉着鬥篷遮住泛紅的臉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店長,這幾套都包起來。”
店長真心實意的接過錢,恭敬的送走了這位威風的海盜。
陳至喬撬不開鎖,索性打開了廚房的窗戶。路安銘翻窗進去,走了兩步就來到了上鎖的房間。
路安銘熟練的打開鎖,雀躍的推開木闆門,對上了好幾雙詫異的眼睛。
燭火下,盔甲閃爍着亮光,長劍流轉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