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昱木然地看着臨川的暴怒。
他不懂“人類”這個身份對于他的意義是什麼。
安昱的記憶并不完整,他一開始也曾經以為自己是被研究所帶走的小孩,想要跟着自己模糊的記憶尋找過往。
但他越回憶,越發現自己的記憶根本不像是正常的軌迹。
他的回憶裡所有的事件都是支離破碎的片段,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
他的記憶是從黑拳場開始的,可他是如何進入拳場的?是被父母遺棄,還是被拐賣?
而後是被研究所“拯救”,成為了他們的實驗對象,可和他一起生活過的同伴呢?他們又是怎麼從他的記憶裡消失的?
如果說太過年幼的幼童時期沒有一個連貫的記憶是合理的,可在他進入研究所之後、在他已經進入少年以後呢?
他能想起自己被研究的場景,甚至可以記得自己被實驗的次數。
他也能回憶起自己每一次是如何被推進去,又如何被放回隔離室。
他的記憶變得連貫,但是問題卻依然存在。
他隻有二十五歲,他被實驗的記憶是從自己十五歲開始的。
十年,三千多次實驗,他好像每天都在手術室裡。
但這不對,很多實驗是需要觀察期的。
他真的隻在研究所裡呆了十年嗎?
如果不是,他十五歲之前的記憶是真實的嗎?
或者說,他記憶裡的一切,真的屬于他嗎?
臨川的嘴一張一合,他的青筋暴起,似乎還在為安昱的自輕自賤而憤怒。
可對于安昱來說,自己也許就是一團被創造出來的有機物。
一團模仿着人類被複制出來的“東西”。
複制品是無法成為真貨的。
“我認為自己是什麼,真的重要嗎?”
“無論是人類還是别的什麼,這重要嗎?”
安昱并不是哲學家,他不想和臨川探讨人類的尊嚴與意義。
但不知善惡、不懂正邪的孩童,天生就是一名哲學家。
最懵懂的孩童往往能問出世界與人類最本源的問題。
臨川怔住了。
在近乎一整晚的雞同鴨講之後,臨川猛然意識到,他錯了。
多年的科研生活,讓他習慣給一切下定義,就像是他給安昱身上種種異于常人的地方做出了看似科學的解釋。
但是安昱需要的不是一個解釋,他需要的是一個安全的保證。
所以他要試探自己,試探曾經作為“研究者”的自己對“實驗體”的态度。
作為一名人類,臨川總會不自覺的認為,自我的認同很重要;但對于“實驗體”來說,安昱并不能理解什麼是自我。
他以為的“好”,對安昱來說更是虛無缥缈。
“我無法給你一個答案。”臨川看着安昱單薄而脆弱的身體,他從來沒有被當作人類對待過,自己這樣逼迫着他去成為“正常人”是否也太過急功近利?
想到這裡,臨川放軟了語氣,“但這裡是安全的……”
……你可以自己去找答案。
臨川的話并沒有說完,坐在病床上的安昱就輕輕地點了點頭,“我可以住在這裡嗎?”
“……這裡是診所,我可以讓周熾幫你找一家借宿——”
“不,我想和你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