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裡的建築無法抵抗沙塵,當殘破的小屋再一次失去人類的照顧之後,黃沙很快就會重新占領這片無主之地。
臨川以自己要去收斂歸甯阿婆的遺體,終于讓在藏診所裡不見人的安昱願意離開自己的房間。
在和周熾的對峙之後,掮客們不是沒有在綠洲周圍等待安昱自投羅網,不過過分謹慎的安昱讓掮客們誤以為他們又一次被假情報欺騙,安昱可能并沒有跟着周熾他們離開,這幾天已經逐漸從綠洲周圍撤走。
這也是臨川終于能夠提出帶安昱出行的原因之一。
沒有了掮客們的盯梢,安昱也可以自在的在綠洲中生活,不用擔心自己暴露的風險。
安昱重新走進曾經屬于他和歸甯阿婆的小屋時,這裡的一切都被一層薄薄的黃沙覆蓋,曾經整潔而幹淨的小屋重新變成了沙漠的一部分,失去了人類的痕迹。
歸甯阿婆的遺體還靜靜地躺在小屋的中間,鮮紅的血液已經凝固結成黑褐色的印記,無聲的刺激着安昱的瞳孔。
他還記得自己就是在這裡第一次學會了擁抱,還記得歸甯阿婆掌心的溫度;但他和歸甯阿婆的最後一個擁抱也在這裡,他感受着曾經炙熱到幾乎灼傷他的體溫一點一點變得冰涼,一股難言的情緒幾乎籠罩了他,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但他能感覺到憤怒和不甘——
現在,那種情緒又再一次的沖上他的大腦。
安昱沉默地跪在歸甯阿婆已經脫水而幹枯的遺體前,沙漠裡獨特的溫差和氣候讓她的遺體并沒有腐敗,而是成為了一具木乃伊,安昱甚至還能看見她臉上的微笑,好像她還是那個和藹的老太太,下一秒就會再次抱住她可憐的小安昱。
莫名的情緒籠罩在安昱的心頭,他的雙眼不由自主地留下清澈而鹹濕的液體,他知道面前和藹的阿婆已經永遠陷入了沉睡,她再也不會給自己一個擁抱。
也許以後再也沒有人會給自己擁抱。
可他突然感受到自己的肩上傳來了不屬于自己的體溫。
安昱莫名的僵直了一瞬間,他僵硬的回過頭,看到的是臨川。
這名奇怪的白大褂半跪在被黃沙覆蓋的地面上,一隻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自己一回頭,他的另一隻手在自己的臉上揉搓。
“别哭了,歸甯阿婆看到會心疼的。”
原來,自己眼裡流出的淚水,是哭嗎?
但“哭”又是什麼呢?自己心裡那種說不出的酸澀又是什麼?
臨川輕輕地擦掉安昱臉上的淚痕,輕聲地安慰他“阿婆看到你這樣傷心也會難受的。”
“我們一起把阿婆帶回去,綠洲邊上有可以安葬阿婆的地方,這樣你想阿婆的時候也可以去看她。”
安昱的眼睛裡依舊蓄滿了淚水,他明白自己心裡這樣的酸脹是傷心,自己是在為歸甯阿婆傷心。
傷心是一種很難受,很悶的感覺,就像自己在手術台上被扼住了脖子很久很久,快要呼吸不上來的時候一樣。
但是傷心不是窒息,自己還會無意識哭,從眼睛裡流出很多很多的水。
歸甯阿婆,謝謝你,我現在不僅學會了擁抱、微笑,還學會了傷心和哭。
傷心和哭是一種很難受的情緒,像是我在研究所裡經曆的折磨一樣。
直到歸甯阿婆的遺體被自己和臨川親手擡上了車,安昱才逐漸從悲傷的狀态中走出來。
他沉默地坐在車上,時不時回頭看看阿婆的遺體是否平穩。
臨川一邊開着車,一邊安慰着安昱節哀順變。
安昱靜靜的坐在臨川旁邊,聽着臨川絮絮叨叨的寬慰。
臨川的話大多都圍繞着人類的生與死,從死亡是人類不可避免地結局,到生者的痛苦是可以被理解的,再是無論如何活着的人終究要向前看。
安昱逐漸明白死亡在人類社會裡是避不開的話題。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誤入過的部落,那裡的人似乎在舉行一場什麼儀式。
而儀式的主角是自己在血液工廠裡見過的少年,那時的少年似乎和歸甯阿婆一樣,已經是死了。
他想起了那張悲恸的臉,時至今日他才明白那張臉上的表情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永遠不可逾越的、生與死的距離。
而現在,安昱也同樣要參與一場類似的儀式。
他看着臨川把歸甯阿婆的遺體放進了預留好的沙坑之中,然後用沙子重新将坑洞回填:這是綠洲上的葬禮。
臨川示意安昱走近些,他遞給安昱一把沙子,“把它撒在阿婆的墓上,這表示最親近的人送亡者的最後一程。”
臨川握着安昱的手,與他一起将最後一捧沙土撒在了歸甯阿婆的墓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