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辭鏡輕輕拉扯了一下母親的衣角。
周女士回過頭,也看見前夫醒了過來,便快速交代那邊幾句,然後挂掉。
她從門邊走了回來,把椅子拉開,在趙歸的床邊坐下,過程中趙歸的眼神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醒了?”周女士說。
趙歸似乎想點頭,但又沒什麼力氣,喉嚨裡發出一聲渾濁的“嗯”。
“你現在是清醒的,還是……?”
其實這話問精神分裂患者沒什麼用,他們在發病時往往不會承認自己在發病。
但從趙歸的眼神看來,至少他現在是清醒的,也沒什麼要做出異常舉止的前兆。
趙歸看着前妻的眼睛,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他幹裂的嘴唇動了動,無聲地說了句什麼,趙辭鏡瞥了他一眼,沒有聽清。
周女士卻看懂了,趙歸說的是:“我好想你。”
這麼多年的封閉折磨,這麼多年的痛苦悔恨,最終落在再次看見她的那一刻,最想說出口、又害怕說出口的第一句還是這幾個字。
心梗發生的那一刻,他以為自己即将死去,在那時他滿腦子裡唯一的想法隻有再看周潇一眼。
自從離開南城以後,周潇再也沒來看過他。
趙歸的病間歇發作,在短暫的清醒的時候,他有時會思念過去,思念他曾經的妻子。
雖然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思念,卻還是忍不住想起。
然後把這些回憶妥帖收起,在感覺撐不下去的時候拿出來看一看,循環往複。
他想起在大學裡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在他們舉辦婚禮的時候,在他做好飯從廚房出來、看見沙發上周潇正陪着趙辭鏡玩耍的時候。
以及後來自己發病的時候,妻子眼中的擔憂,無比悔恨那時偷偷斷藥的自己,他親手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趙歸一遍一遍反刍着這些,就像一隻絕望到極緻的饑餓的山羊。
後來又忍不住想她現在變成什麼樣了,趙辭鏡應該長大了,他又變成什麼樣了。
将近十年的時間,他就靠着這些想象活下來,才沒讓自己保持一點為人的清醒,沒有徹底被疾病的怪物吞噬。
周女士坐在他的床邊,眼神複雜。
眼前這個人确實是她曾經深愛過的人,是又不是。
時間無聲,歲月磋磨,将近十年的時間足夠趙辭鏡長大成人,也足夠周女士遺忘一段曾經刻骨銘心的感情。
更何況趙歸已經和過去的他差别太大,幾乎已經是兩個人。周女士縱然心中有些遺憾惘然,也十分清醒,不會再重蹈覆轍。
趙歸張了張口,聲音幹砺嘶啞:“……我沒有想請求你原諒我的意思。”
他有自知之明,在徹底毀了自己的家庭後,不被原諒理所當然。
“嗯。”周女士沒多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
趙歸渾濁的眼神又望向她的背後,趙辭鏡愣了愣,走上前來。
“……長這麼大了。”趙歸看着他喃喃。
趙辭鏡忽然蹲下身,把地上的薩摩耶給抱了起來給他看:“還有了一隻狗。”
“……”薩摩耶驟然四腳離地,有點驚慌,爪子攀在趙辭鏡身上,回頭沖趙歸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
“呵呵……”趙歸卻跟看不見狗的表情似的,笑了兩聲,喉口發出呼呼的聲音,感覺像是漏了氣,“……還挺可愛。”
他咳了兩下,然後就停不下來了,在病房裡咳得驚天動地,好在沒把醫護人員驚來。
趙辭鏡給他倒了杯水。
趙歸喝下去以後感覺好一點,看着趙辭鏡的臉,目光遊移,似乎在尋找他小時候的影子。
幾人半晌沒說話,氣氛有點尴尬。
過了一會兒周女士起身說:“既然你醒了,我們就該走了,我去幫你叫護士過來。”
“……等等!”
趙歸忽然漲紅了臉,他看着周女士,仿佛内心在掙紮些什麼,但還是忍不住想說。
“有些事……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們,但我不知道應不應該說。”
周女士猶豫地在門口停了一會兒,還是轉過身坐了下來:“你說。”
趙歸其實不想說,但他身體狀況實在快不行了,他總覺得如果再不說出來,也許永遠沒有機會再說。
“當初,我不是故意傷害那孩子的。”他說道。
趙歸說得很慢,說一點就要停一下,但周女士和趙辭鏡、還有腳下的那隻狗都聽得很認真。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周女士說,“你當時發病了,無法自控。”
“咳咳……”趙歸咳了兩下,又搖了搖頭,“……不是,不完全是這個原因。”
趙歸慢慢講起那天的事,掀開真實故事的一角。
當時他們開着一家超市,平日裡生意很好,不過那天是周中,又是上午,暫時店裡沒什麼人。
那段時間有個叫吳獨的少年經常來他們家超市,不過不是買東西,而是偷。
趙歸其實知道這回事,但看他年紀不大,家裡又很窮,偷的東西金額也很小,一把打火機、一塊面包之類,便沒怎麼管他。
于是,吳獨就幾乎每天都來。
當時,趙歸看見一個女人帶着她的女兒路過超市。
小女孩看着門口擺放展示的洋娃娃就挪不動腿,眼睛亮晶晶的,而她的母親竟一時沒發現她沒跟上,自顧自拐進了旁邊的巷子。
而當小女孩發現母親丢下她離開的時候,頓時感到恐慌,小嘴一撇,在超市門口大哭起來。
趙歸走出去看,見是一個走丢的小孩,便問她記不記得媽媽的手機号碼。
小姑娘不記得,而且哭得話都說不出,趙歸隻好把她抱回了超市裡,等她媽媽自己回來找人。
為了安撫小姑娘,他答應免費送給她一個貨架上的小玩具,讓她自己在店裡随意挑選。
小姑娘心花怒放,瞬間忘了和媽媽走丢的害怕,高高興興地挑了起來。
又過了一會,超市門口進來一個人,趙歸擡起頭看了一眼,是吳獨。
這小子最近天天來,趙歸已經習慣了,便沒有管他。
他坐在收銀台後面看書,看得挺入迷的,一時忘了時間。
再擡起頭時,想起有的貨品還沒有整理。他起身走向貨架,卻忽然看到了令他十分震驚和憤怒的一幕。
隻見在貨架後面的角落,吳獨蹲在小姑娘的面前,剝開了一顆店裡偷拿的棒棒糖堵住她的嘴巴,又把手伸進了她的褲子裡面。
吳獨一隻手沖小姑娘比着“噓”的手勢,小姑娘大睜着眼,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他在做什麼,隻是伸出手拿着糖果棒安靜舔着,任由吳獨在身下動作。
沒兩秒,吳獨已經把小姑娘的外褲脫了,手卻還沒停下來。
此時他蹲在小姑娘的身前,眼露貪婪、身形猥瑣,哪裡還有一點像十一二歲少年的樣子。
趙歸過來時看見的正是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