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即最終沒有選擇從橋上跳下去,而是繞路走到橋下,卡在橋的陰影造成的視覺死角,以免被人攔住或讓人吓到。
雖然走進去時才發覺水并沒有看上去的那麼溫暖,甚至冰冷得有些刺骨,但它會流動,總會有那樣的地方的。
當身體慢慢陷入江水,沒有任何滞澀感。
人生來浸泡在水裡,這是人與生俱來的懷抱和港灣。
隻是再次回到原點而已。
郁岚收到消息已經是半天之後。
當時他剛上完一節小孩子的鋼琴課,走出琴行時看見天邊輝紅如血的殘陽,忍不住拿出手機,習慣性地拍了一張給江若即發過去。
照片發送出去,郁岚劃了劃此前發送的信息,隻見對話框裡還是隻有自己發出的綠色,他有點迷惑地歪了歪頭。
自從今天他沒收到那個語音電話,再給江若即發信息他也不回了,打電話也不接。
生氣了?
應該不至于,他們兩人白天都有工作,對方也知道自己可能有課,不會這麼無理取鬧的,又不是高中那會兒。
說不定隻是忙着呢。
之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當時郁岚還着急地聯系了他的同事,得知隻是那天工作格外多,江若即忙得飯都沒來得及吃。
這次估計也一樣吧。
郁岚低頭看着手機,又擡頭望向夕陽,躊躇半晌,還是忍不住再給江若即打了個電話過去。
沒接。
“……”
又用微信語音打了過去,依然沒接。
郁岚捏了捏自己的衣角,他在日常生活中其實是個挺社恐的人,有點害怕和不熟的人開口。
他的指尖停留在江若即同事的電話号碼上,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按了下去。
“你好打擾了,是這樣的,請問……”
“離,離職了?什麼時候的事?”
“一周前?啊……”
“哦,他沒有和我說過……打擾了,謝謝你。”
對方很有禮貌地說沒事,又客氣兩句,挂斷了電話。
郁岚低頭看着挂斷頁面發呆。
江若即一周前離職了?
他為什麼沒有和自己說過?
當時郁岚感覺到江若即情緒不太對,說想過去看看他,卻被他以工作繁忙為由拒絕。
……可他明明已經離職了。
郁岚和江若即是情侶,他們分分合合十幾年,實際和親人也沒差了。
他了解對方。
這顯然不是江若即主動提出的離職,郁岚幾乎瞬間猜出他被辭退的理由,臉色有點發白。
以江若即的性格,他心裡會是什麼感受,郁岚完全能想象。
一種不祥的預感冒了出來,從尾椎骨蔓延到四肢百骸,讓他渾身發冷。
郁岚的心髒開始止不住地狂跳。
就在這時,手裡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是他給江若即設置的專屬鈴聲。
郁岚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把手心滑膩膩的汗随便在衣服上擦了擦,心跳得像要躍出喉嚨口。
歡快的鈴聲不停,明明每次聽到這個鈴聲都會欣喜,這次卻莫名隻感到恐懼。
他有點不敢接。
但郁岚對這段鈴聲實在是太熟悉,他知道它再響兩秒就要結束了。
結束後的空蕩比此刻的未知更要令人恐懼,于是他一咬牙,還是按下了接通。
郁岚小心翼翼地拿着手機,喉嚨發緊,發出的幾乎是氣聲:“……喂?”
“你好,請問是江若即先生的家屬嗎?”那邊的聲音很嘈雜,郁岚聽到不知是警車還是救護車的鳴笛,腿長了根似的立在原地。
此刻他的大腦一片茫然。
他不敢想象,為什麼電話那邊不是江若即,這個陌生的女人是誰,江若即又在哪裡。
他想問,喉嚨卻像被什麼卡住了似的,根本發不出一絲聲音。
見那邊不說話,女人又繼續道:“很抱歉通知您這個消息,但死者的通話記錄裡最近聯系且有備注信息的隻有您。如果您是江若即先生的家屬,您可能要過來一趟北城xx區xx路xx醫院,認領一下……”
……
郁岚麻木地舉着手機,半晌才喃喃如同自言自語:“……死者?”
郁岚忘記了那通電話最終是怎麼挂斷的,也忘記了他是怎麼給自己訂好最近的機票、連夜趕去北城的。
放下電話後,他好像成了一個沒有思想的傀儡,心裡眼裡都是空洞的,一舉一動全憑本能,所有情感被麻木所覆蓋。
心髒沒有痛,隻是破了一個巨大的漏風的洞口。
隻剩下可怖的空洞。
江若即沒有在世的親人,他的母親在他十六歲那年過世,從此他就隻有郁岚。
郁岚和他并不是高中才認識的,他們從小就是鄰居,他們兩人共同度過的時間比分離的時間要多得多。
……可從此以後不再是這樣了。
郁岚坐在飛機上,看着舷窗外漫天的餘晖被地平線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