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序的生日宴轉瞬變葬禮,就如一顆炮彈毫無征兆地墜在甯城上空,衆人反應格外統一,先是大驚失色,接着開始狐疑,最終覺得魔幻。
信與不信,顔家的确捧着一方被紅綢包布的檀木盒,在一個陰雨連綿的日子舉行了葬禮。
他們謝絕了一切前來吊唁的喪客,大門緊閉,門可羅雀。
顔序被葬在家族墓園裡,落葬時天氣灰蒙蒙的,但草木蓊蔚,翠色幾乎要随細長的雨絲一起化開。
墓園裡已有不少亡者安睡,在那座最新的墓碑上,顔序被框進一個窄窄的相片裡,面前堆滿鮮花。
照片總是不如真人好看的,那雙總是平和悠遠的眼睛被雨水打濕,看上去竟有幾分憂郁。
佟宜、顔與梵以及千裡迢迢卻隻趕上兒子葬禮的顔父立在碑前,痛苦來得過于唐突尖銳,像把利劍将一家人削瘦了一圈,尤其佟夫人,單薄的背影被籠罩在寬大的傘面下,看上去幾乎有些伶仃。
顔與梵的手機在包裡震動着,她無聲退開,持傘往外走了一段路,在一處僻靜的樹蔭下掏出手機。
來電人是雲揭,她略一猶豫,按下了接通。
雲顔兩家向來交好,但顔家聲明閉門謝客,雲家人也并未前來打擾。
電話裡,雲揭問:“叔叔阿姨現在還在墓園嗎?”
顔與梵視線偏轉,透過雨幕看見那兩道并肩的身影,說“都在”。
雲揭在電話那頭沉默一陣,随後放輕聲音道:“節哀。”
顔與梵問他有沒有具體的事。
雲揭歎了口氣。
他說:“醫院裡有人說漏了嘴,魏長黎聽說今天是顔序下葬的日子,情緒幾乎崩潰,一連打了兩針23号都沒壓下去。”
顔與梵握緊了手機。
雲揭:“我沒見過他那樣,打針的時候,針頭幾乎别斷在肉裡,整個人鬧得都沒有人形,等情緒稍微穩定一點,他求我……”
“他的身體狀況不适合出院。”
顔與梵打斷對方。
雲揭緘默。
顔與梵眼瞳上蒙着一層陰郁的霧氣,她握緊傘柄,覺得雨落在傘面上,越來越沉。
相比顔序,她自幼平安順遂,直到出事才知道家中竟然還有這樣的往事。顔與梵知道這件事的恩怨很難分清,沒有顔家出的那位瘋子就不會有實驗室,沒有實驗室就不會有失控的魏長黎,而……沒有魏長黎,顔序就不會死。
沒有魏長黎顔序就不會死。
顔與梵沒辦法不恨他。
可她也知道顔序是不恨他的。
死者為大,她抹掉眼淚,最終松了口。
傍晚,一輛低調的的黑色商務車出現在墓園門口。
正如顔與梵所說,魏長黎現在的情況的确不适合出院,他在雲揭的陪同下從車上下來,一身緘素,左腳踝上綁着電子腳铐,整個人比滿園墓碑照片上的遺像更像一縷亡魂。
在大片大片濃酽的綠色中,他是一株飛速凋謝枯槁的植物。
魏長黎下車時腳下踉跄一下,差點崴進泥濘的石闆深隙中,幸好雲揭在他身後及時攙扶,才勉強穩住身形沒有跌倒。
他轉頭道謝,聲音已啞得不能再啞。
雲揭知道他真正想謝的是什麼,神情複雜。他最終沒說什麼,隻為兩人撐着傘,按照顔與梵發來的方位将他領到一座碑前。
這座墓碑非常好認,台面上的鮮花堆了一層又一層,小山一樣,遠看近都像白色的冢。
魏長黎看見那座石碑時其實是很遲鈍的,也可能是近期大開大合的情緒過多,外加23号的強力抑制,因此對一切都很麻木。
好不真實。
這個世界都不真實。
一個噩夢醒來,又永無止境地跌入到新的噩夢之中。
魏長黎怔怔地想着,他甚至很難辨别自己身處在什麼樣的環境中,竟然在墓前走起了神。
直到他餘光落向碑前那寸小小的照片。
這是誰?
為什麼是黑白色的。
魏長黎腦海中那自我保護的弦才倏然斷了。雨霧之中他眼前一片暈眩,但他仍然固執地把眼睛睜得大大的,整片視野中隻剩和他隔了一張照片的顔序。
這張照片是顔序之前入職時保留的,眼神中流露出外人很熟悉的、帶着冷淡的平和,但魏長黎知道他平時并不是這樣的——那雙眼睛總是含情,偶爾帶笑,有時細究甚至能捕捉到一點瘋狂的愛/欲,但更深處,又有一點抹不掉也化不開的悲傷。
魏長黎原來不動這份悲傷從何而來,但他現在懂了。
他忍不住伸手觸碰那座石碑,冰冷的之間碰上冰冷的石碑帶來冰冷的痛意,但他渾然不覺,反複摸索着石碑上窄窄的照片,忽然小聲叫道:
“顔序。”
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