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十行至主桌,目光在楚楓身旁局促不安的景洪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轉身,對衆人朗聲道:“諸位請坐。”
說罷,他率先在主位落座。阿玖與嚴嶼一左一右緊随其後。徐一鳴則謙遜地在嚴嶼身旁坐下。
阿玖坐下後,對楚楓笑了笑,示意他也落座。
楚楓坦然坐下,順手拉了一把還僵立着、手足無措的景洪:“大人,吃飯了,包袱先放一旁。”說完替景洪取下還背着的舊包袱挂到了椅背上。
景洪無奈坐下,眼睛下意識就往阿十臉上瞟,想看看這位世子殿下有沒有生氣。
阿十将楚楓與景洪的小動作看在眼裡,心中了然景洪出現在此桌的緣由。
他看向景洪,語氣平和:“景縣令,上次途徑蒼山縣,來去匆忙,未及與縣令叙話,今日定要多飲幾杯。”
景洪心中哀歎:來了來了,這就要發難了……
他慌忙站起身,躬身請罪:“下官治理無方,給世子殿下添麻煩了,請殿下恕罪。”
“景縣令為百姓夙興夜寐,殚精竭慮,本世子看在眼裡,蒼山百姓更是記在心中,何罪之有?”阿十說着,端起面前的酒杯,向景洪一舉,“這一杯,我代蒼山百姓敬你,多謝你為他們奔波操勞。”
景洪受寵若驚,手忙腳亂地端起酒杯,躬身與阿十輕輕一碰:“多謝世子體恤!”說罷仰頭一飲而盡。
阿十也幹了杯中酒,放下酒杯,示意他坐下。
景洪這才如釋重負地重新落座。
這一幕看得堂内衆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楚楓拿起筷子,徑直從桌上那盤油亮誘人的燒雞裡,挑了個最大的雞腿,穩穩地夾到景洪面前的碗中。
“景大人,空腹飲酒傷身,趕緊吃個雞腿墊墊。”楚楓方才早聽到景洪腹中那細微卻清晰的咕噜聲了。
景洪看着碗中雞腿又開始手足無措起來,心說:這兄弟莫不是來害我的?
到如今他也看出旁邊這人不是單純來蹭席的了,隻是具體什麼身份還不知曉。
但什麼身份也不能在世子動筷前就給他夾個大雞腿呀!
雖然他真的很想吃!
同桌的嚴嶼與徐一鳴目睹此景,震驚當場!世子未說開席,這布衣竟敢如此膽大妄為,率先夾菜?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誰知阿十非但未加責難,反而點頭道:“嗯,先用些吃食,稍後再議正事。”
話雖如此,此等場合,衆人不過象征性地舉了舉筷子,淺嘗辄止,真正能吃喝盡興的,唯有楚楓與景洪二人。
景洪本也沒那麼放得開,但耐不住楚楓老給他夾菜,盛情難卻他也就順勢而為了。
楚楓昨日婚宴上被衆人輪番敬酒,喝得酩酊大醉,今早出門前也隻匆匆灌了一碗白粥,此刻早已饑腸辘辘。
更何況,今日這聚仙樓的席面,堪稱他穿越以來最為豐盛的一餐。
阿十深知要讓這些富商官員掏錢,場面功夫必須做足,這宴席的規格,要配得上稍後即将亮相的那兩件“珍寶”才行。
酒過三巡,阿十清了清喉嚨,目光掃過堂下神色各異的官員與商賈,朗聲道:“今日邀諸位前來,實為兩樁要事。”他指尖在桌面上随意敲擊着,語氣帶着幾分安撫的意味,“諸位放心,于大家而言,皆是好事,不必如此凝重。”
衆人被他一語點破心思,臉上立即擠出笑容,打着哈哈應和。雖都在笑,氣氛卻并未真正松弛。
阿十見狀,索性往椅背上一靠,攤手道:“罷了,既然諸位不愛聽我絮叨,那就換個人來說吧。”他擡手一指身旁的阿玖。
“給大家介紹一下,我弟,夏侯佩玖,以前不愛出門,大家應該都不認識他,往後有機會大家多熟悉熟悉。”
堂内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驚訝之聲。世子竟還有一位弟弟?這消息對大多數人而言,無疑是頭一遭聽聞。
夏侯颉(定北王)自小在陰謀詭谲中掙紮求存,到了北涼府後,為籌措軍饷更是走了很多險棋。
是以阿玖出生後,便被當做王府最後的底牌,隐姓埋名,秘密撫養,隻為在萬劫不複之際,還能存續一絲血脈。
如今,最忌憚定北王府的夏侯睿已死,黎濯又牢牢掌控了鎮北軍,王府根基漸穩,阿玖的身份,終于可以公之于衆了。
阿玖适時地站起身,與年齡不符的沉穩目光緩緩掃過全場,随即側身端起酒杯:“佩玖敬諸位一杯,日後還需各位縣令大人、各家主事多多關照。”
尚在震驚中的衆人慌忙起身,手忙腳亂地端起酒杯,躬身行禮:“見過小公子!”
阿玖仰頭飲盡杯中酒,将空杯翻轉示意,這才擡手虛按:“諸位請坐。”
衆人依言落座,阿玖卻依舊站着,從容道:“既然兄長讓我與諸位熟悉,那今日這兩樁‘好事’,便由我來與諸位細說。”
堂下立刻響起一片附和聲:“小公子請講!” 聽這位氣質溫潤的小公子講話,确實比聽那長了雙狐狸眼的世子說話讓人輕松幾分。
阿玖這才繼續:“諸位或許已私下交流過,今日請各位家主前來,是為‘鑒寶’,各位大人前來,是為商議廠區建設之事。實則,這兩件事,也可視為一件事。”
台下衆人忍不住又低聲議論起來。連景洪也下意識想用眼神向楚楓求證,一轉頭,卻見楚楓正跟盤中一條滑溜的海參較勁。他連夾幾下都未能成功,筷子頭磕在瓷盤上,發出清脆的“叮當”聲,在這略顯肅靜的大堂裡格外突兀。
阿十見狀,咬牙低聲道:“你幹脆把盤子端過去得了!”
其實他更想說“你給我留點”,物質缺乏,他也好久沒大吃一頓了,今日得保持世子威嚴,他都還沒怎麼動筷。
楚楓聞言,竟毫不客氣:“那我就聽世子爺吩咐了。”說完身子一探,長臂一伸,真就把那盤海參端到了自己面前。
還頗有分享精神地,用筷子撥了兩條到景洪碗裡:“景大人,嘗嘗這個!我用筷子夾時就覺着,這玩意兒肯定彈牙勁道。”
景洪:“???” 您怕才是世子的親弟弟吧?
楚楓自己夾起一條海參,一口咬掉半截,邊嚼邊對呆看着自己的景洪含糊道:“快吃啊!這麼肥美的海參,我頭回見,無污染的,味道就是不一樣!” 說完,他看向阿十,“待會兒讓後廚給我打包點,我家夏初正需要補一補。”
阿十并未應聲,但那微不可察的颔首,分明是默許了。
這下,連一直神思不屬的嚴嶼都忍不住側目,心中驚疑不定: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世子竟能容忍至此?!
徐一鳴是早猜到楚楓就是徐管家口中那個從臨水縣逃難過來,住如今在王府莊子上的人,隻是,他也很納悶,這人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竟讓王府如此寬容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