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走了一日,傅岓沒有跟顧七說過一句話,他有時候會不動聲色地瞥一眼,顧七就跟在他後面不遠處,臉色較之前,似乎更為憔悴。
徐子州跟他說過,顧七之所以會跟他們回去,是因為同陛下做了交易,至于是什麼交易,徐子州也說并不知情。
傅岓大概也能猜到幾分,除去顧七是南朝主上這一身份,平朝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手上能有什麼籌碼?恐怕是拿自己做的交易。
但傅岓也有些想不通,涼朝的皇帝對顧南筠确實過于寬厚了,且不說十年前為何沒有殺了顧七,如今還繼續要讓他留在涼朝,圖什麼呢?
以傅岓對平朝皇帝的印象,前有送子為質,後有不顧自己兒子性命,聯合黎朝貿然進攻涼朝,這樣一個人質,涼朝拿來又有什麼用處呢?
傅岓不得不感歎,帝王心思果然難猜。不過現在,不管出于什麼理由,都跟他沒關系了,跟顧南筠有關的一切,都跟他沒關系了。
即使當初顧南筠隻是一個平朝的人質,可家仇國恨,是不可能越過,也怪當初太蠢,明明他和顧七最開始相遇就是對立面的,可他還是控制不住的動了心,妄想改變一切。
如今這樣的情景,好像罪魁禍首還是他,傅岓甚至覺得,是不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父親。
每當一想起自己父親在沙場上回頭對自己說“快走”的畫面,傅岓就心如刀絞。
他恨不得即刻就殺進平朝,親手取了那平朝皇帝的首級,可那個人偏偏是顧南筠的父皇,他們之間又怎麼還會有可能。
幾日後,軍隊到達涼朝玄都。
傅岓本想直接回将軍府的,他太想念自己的家人了,他父親走了,自己又消失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現在怎麼樣了?估計終日都在以淚洗面吧。
但是既然回來了,按照規矩,他最先要見的人肯定是涼朝皇帝。
傅岓掀開馬車簾子,朝外望了一眼,玄都還是像以前一樣熱鬧。
已經入冬了,冬日的陽光在此時顯得格外珍貴,落在街道上,有種溫暖的感覺。
徐子州在一旁注意到了傅岓的眼神,他笑道:“公子,玄都還是和以前一樣熱鬧對吧?”
傅岓怔了一下,才淺笑道:“是啊,和以前一樣熱鬧。”
隻可惜,物是人非了。
入了皇宮,傅岓一人被召入了殿内,顧七和徐子州都在殿外侯着。
徐子州站在顧七身側,他冷聲道:“郡王殿下大可不必如此,找個人通風報信即可,又何必屈尊親自來請援軍?放着好好的皇子不當,還把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顧七看着傅岓入殿的背影,目光深邃。半響,他才回了徐子州的話,聲音平靜得像一泓冷泉,他道:“我欠他的。”
大殿内,傅岓行了禮,喚了一聲:“陛下。”
涼朝皇帝擡眸朝他看了一眼,開口道:“回來就好。”
如今這番光景,難免讓人心生悲怆。
傅岓的父親傅辛大将軍,坐鎮邊關三十年有餘,還沒來得及解甲歸田,好好享受兩天好日子,就這麼急匆匆地把擔子交到了自己兒子身上,甚至連句道别都沒有。
涼朝皇帝歎了口氣,道:“平朝與黎族偷襲那日,你就失蹤了,朕也猜到了是顧南筠将你帶走了,去平朝這段時日,沒遭什麼罪吧?”
顧南筠,這名字對傅岓來說,真是魔咒一樣,他也不想再去談論他在平朝的生活了,隻低頭苦笑着說了一句:“沒有,郡王殿下還是念舊情的。”
“可惜了。”,涼朝皇帝感慨一句,十年前顧南筠初到玄都時和傅岓結下了不淺的緣分。
“傅将軍,你會不會怨朕為何不殺了他?”,涼朝皇帝看向傅岓,眸光裡似有更更加難以揣測的情緒。
傅岓面色從容,躬身行禮:“臣不敢。”
“你啊。”,涼帝聞言驟然笑了起來,他看着傅岓:“你從小什麼性子朕還不知道,若你真想他死,他決計回不到玄都。”
這話說得确實,若傅岓真想殺人報仇,路上早就動手了,縱然是天皇老子下的旨也攔不住他。
“陛下,臣隻是有一事不明。”,傅岓避而不談自己對顧南筠的态度,問涼帝:“您為何總是放過他?”
若當初顧南筠作為人質用來威脅平朝是尚有可用之處,可平朝和黎族聯合偷襲後,顯然已經擺明了不在乎一個質子的性命,涼帝卻從未下令将顧南筠抓起來過。
傅岓不明白到底是殺之無用,還是根本不想殺,才讓顧南筠回到了平朝。
涼帝聽到他的問題,好像是在思索。
良久之後,傅岓才聽到淡淡地一句:“因為朕見到他,總會想起一位故人。”
故人?
傅岓還來不及細想這句話背後的深意,涼帝就又開了口:“朕此番也不算幫他,平朝黎朝兩敗俱傷,我朝正好休養生息。他既願意留在我涼朝做人質,便交由你處置,是殺是留全憑你的意思。”
他明明已經料定傅岓不會殺顧七。
從殿内退出來後,傅岓心緒混亂。他不願殺顧七和涼帝不願殺顧七那是完全不同的,看似涼帝在成全他,實則就是拿他的軟肋。
為什麼?傅岓想不通。
還有那句“故人”又是何意?雖天下長相相似之人不乏有人,可傅岓自小在玄都長大,玄都能有顧七那般容貌的人并挑不出一二。
傅岓像走入了一片迷陣,撥雲見日不容易,也不知自己還能不能活到那天。
“将軍,回府嗎?”,徐子州湊近傅岓問了一句。
傅岓雖還未被正式封帥,但傅辛部下,包括徐子州,都已經默認他是新的将軍。
“回府吧。”,傅岓也沒有去糾正這個稱呼,他回眸看了一眼顧七。
隻一眼,傅岓便心中刺痛。
顧七靜靜地站在他斜後方,在偌大的宮殿下,顯得形隻影單。